没人发现,她几乎泪盈于睫。
黄昏的光晕映在了散落一地的零乱画册上,沈奕玦将那些被撕毁踩脏的内页捡起,平日里嘈杂喧哗的画室此刻却静得令人发慌。
江越站在她身后,扯了扯嘴角,半晌后才喊她:“别捡了。玉玦,我让你别捡了。”
沈奕玦只是呆站着,她的眼眶通红,目光直直地盯着江越身上穿着的毛衫外套,和自己穿的泛黄衬衣不同,江越内里的那件白衬衫俨然洗得干净、烫得齐整。
观察着沈奕玦神情的变化,江越正欲开口,沈奕玦就将手里那些被自己撕毁的画纸丢到江越面前,有几张拍打到江越的脸上,但他连眼皮都没动下,那双凤眼就这样直勾勾地对上沈奕玦的双目,模样却是极漫不经心的。
画室内鸦雀无声,空气里凝着恍惚的沉默。
“抱歉。”江越抓住沈奕玦的胳膊,低声说。
“江越,你知道我为了那比赛做了多少努力吗?”沈奕玦的声音听着要哭出来,她甩开他的手,“恭喜你,拿到了唯一的名额。”
“玉玦,”江越声音低落,“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哥就是为了了解到他的绘画风格还有掌握他练画时的细节不是吗?加上你又从我这儿打听到了不少关于我哥的事,你觉得你稳操胜券。知己知彼是好事,可是你忘了,画画是自己的事,不能被他人所左右,你那么容易地就信了我说的话,改变了自己作画的节奏……”
沈奕玦打断江越的话:“那时候你画我,画完便上交去参加比赛了吧。你借着我想要赢过江穆的这个契机让我教你画素描,像你说的,知己知彼,你知道我和江穆画画的缺点,而你,便跟着完善那些缺点。”
江越的眉目间一片沉静,平日里透亮的凤眼在此刻也像一潭死水。
沈奕玦跑了出去,门一开,就看到了在外头不知站了多久的江穆。
他们面面相觑。
从前
获奖名单的首位写着江越的名字。
老师告诉江越,他可以免去考核,直升美院,同时也会被减免学费。
随着入夏的步伐,衡山路的梧桐叶片绽放出艳丽的绿,光影无声无息地映照在后方的瓦房上。
江越在树下的长椅端坐了一会,他想起和沈奕玦刚相熟的那阵,他骑着自行车载她穿过大小弄堂。长街巷弄里窜动着不少人,远处满是孩童的嬉笑声,沈奕玦用率真的语气同他说:“江越,我喜欢你画的那幅‘过江之鲫’,画得很好。”
那是江越头一回,被人夸赞自己的画。他有些怅然地想,那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被她称赞了吧。
沈奕玦坐在院子里,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肩膀抖动着,听到动静,她抬起头,发红的眼圈尤为明显:“江越,其实你早认识我了,对不对?”
是肯定的问话。
江越低下头:“是。”
沈奕玦似自言自语般说:“我先前想,如果能在比赛里获了奖,那么读美院的那笔高昂学费就可以不用愁了。所以,即使只有一分的机会我也会去争取。
“如果我像你一般,什么都不缺的话,我绝不会跟你争的。”沈奕玦喃喃着,“可是江越,你把我那仅有的机会也夺去了。”
“奕玦。”江越轻声开口,难得的,他头一遭叫对了她的名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奕玦没应他的话,继续说:“父亲给我取名玉玦,满者为环,缺者玦,他说人不可自满和自以为是,母亲嫌寓意不好,便给我改了名。”
江越低头看了她一眼,他哑然地站在一旁,说不出话。
沈奕玦母女在当天下午便搬走了,和来时并无过大差别,她们拎着三个老式皮箱便迈出了那栋花园住宅。
江越无言四望,直到听见新租客上楼的响动,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瞧着的人早已走远了。
暮色四合,江越俯身拾起散落在地的画笔,他将那些画笔认真铺开,里面夹着一根不起眼的2B铅笔。他捂住脸,颓然地坐到地上。
墙上的吊扇闷声转动,江穆从玄关一路默默走到江越面前,他看到弟弟的双肩颤抖,埋着头呜咽着,江越的声调听着有些不清:“哥,你骂我吧……”
江穆默默地看着他,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背,江越扯开江穆的手,他倒希望江穆能责骂他,最好将他痛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