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式大铁门占了门脸的三分之二,装饰图案是纵横交错的花叶枝条,冷眼看密不透风,细品又疏可跑马。店牌鞋盒大小,四周有小花叶装饰,方正立于门楣之上,上面两个字是铸出来的:“午后”。
进了门,经过一个大玄关似的过厅,苏蓉看见康默。他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秋千椅是藤编的,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他坐在上面既闲适,又有那么点儿怪异。窗台宽大,通常用来养金鱼的玻璃罐里面养着绿萝,营养液里面根系分明,枝条柔软,叶片翠绿,从罐口蔓出去,沿着窗棂布好的细绳蜿蜿蜒蜒地向上攀爬。
苏蓉向康默自我介绍,李阿雅临时有事,由她来给他做访谈。
“我是实习生,没什么经验。”
“白纸好啊,”康默笑笑,“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康默是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周六周日晚上十五分钟的“读书时间”以及每周一次的谈话节目“捕风捉影”——话题多为时尚热点和某些尖锐话题——收视率很高,他的主持风格优雅、知性、幽默。
苏蓉从双肩包里掏出本子、笔摆在桌面上,寻常的动作因了康默的审视变得有表演性了,她拿出李阿雅交给她的那张纸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问,“这次您是媒体界惟一入选‘十杰’的,能谈谈入选感想吗?”
“受宠若惊。”
“对您未来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吗?”
康默耸了下肩膀,“拭目以待。”
“您怎么看待这个荣誉?”
“我所以伟大,”康默笑了起来,“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苏蓉脸红了。她搞不清楚怎么做更好,把本子合上转身就走,还是把他的话实录下来发在报纸上?要是能把他讲话时的神情也描写一下就更好了。她的目光瞥向烟灰缸,发现里面有几支细细的抽了一半的烟蒂,过滤嘴的地方有口红印迹。
康默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收敛了笑容,问她,“你是哪个学校的?”
“——师大。”
“什么专业?”
“新闻。”
苏蓉想起上大学的第一天,新同学见面会开得热情洋溢,大家的发言慷慨激昂,“无冕之王”频频出现,好像讲台上面堂而皇之就摆着个王冠。
“我们是校友,”康默说,“我是中文系的。”
苏蓉知道他们是校友,也知道他学中文。来之前她上网查过他的资料。
“学中文怎么会当主持人的?”
“我们刚上大学时,流行了一阵子舞台剧,我演过哈姆雷特、周萍,也演过屈原,电视台还录播过,后来他们想办个大学生类的娱乐栏目,就把我要过去了。挺没劲的,是吧?”
“有本事的人,”苏蓉说,“都这么低调。”
康默放声大笑时,某些封闭的东西也随着笑声奔涌出来。像点亮的灯笼,打开的酒窖,或者乌云滑过后喷射出来的阳光。他笑得那么厉害,连他坐着的秋千椅都荡漾起来了。
苏蓉也笑了。
“你们现在流行什么?”康默问,“DV、网恋、暴走,反正这一路东西吧,对不对?”
“你说的这些都存在,但因人而异。”
苏蓉就很少涉及这些时髦的东西。上大学的头半年,她过得相当辛苦。课本上的东西她倒不怕,让她困扰的是使用自动感应水龙头,在肯德基闭着眼睛流利地点餐,学会辨别看着很体面其实是地摊货,而一件破烂儿似的T恤衫却价值过千之类的问题,她还得知道切-格瓦拉的头像、甲壳虫乐队的经典曲目、好莱坞走红影星们的名字、动画片里面的标志性形象、国际一线化妆品品牌以及最流行的文化杂志和网站名称,更别提国内外明星们的逸事和绯闻了。
同宿舍的女孩子都来自大城市,有一个去欧洲旅游过,另外一个东南亚国家差不多走遍了,她们夏天穿大头皮鞋配牛仔短裤脖子上绕一条好几米长的围巾,数九寒天羽绒服里面只一件无袖T恤,她们对在校园里手拉手的情侣做鬼脸,对在宿舍里面过夜的情人却又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