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苏蓉挺好的,但这个好里面,同时还有一只手,在往外推她。苏蓉说不出具体例子,但感觉很强烈。她觉得自己受的伤害都是化骨绵掌,严重却又不露痕迹。
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她到报社实习。先是跟屁虫似地跟着别人东跑西颠儿,没钱拿还得倒贴车费通讯费,半年后开始跑边角新闻,新闻版主任觉得她文笔好,人也不错,有心栽培,她现在有基本工资拿,有各种补贴,还有点儿稿费,她很知足。
他们闲聊了一下午,临分手时,康默给了苏蓉一张软盘,让她利用上面的资料随便拼一篇稿子,有问题她可以打电话给他,当然了,纯粹的聊天他也欢迎。
“他帅吗?”
“你又不是没见过。”
“你见的是活的啊。”
“你见的也不是死——”苏蓉一笑,让汤呛着了,刘强替她拍了拍后背,她喘了口气,“——明星嘛,肯定长得不赖了,眼睛特别亮。”
“——你们聊什么呢?”
“他问我怎么看在身体上打洞的事情,还问学校里穿鼻孔耳洞脐环的人占多少比例,通常去哪些地方打,还有文身的事情,他可能是想做这方面的话题吧。”
“午后”咖啡馆才五月份就开了冷气,柞木桌面有三本辞典撂起来那么厚,桌面凉得镇手,玻璃杯晶莹剔透,康默替她叫的“卡布基诺”也是冰的。苏蓉从咖啡馆出来,皮肤上面一层鸡皮疙瘩,坐在公共汽车上人还是皱缩的,直到回到这间租屋,进门闻到从骨头缝里炖出来的香气,醇厚、浓郁、毛毛雨似地荡漾在房间里面,她的毛孔才醒转了来。
苏蓉和刘强是高中同学,苏蓉是尖子生,刘强是中等生。高考结束那天,他送她一个小盒子。她回家后打开看,盒子里面是颗玻璃心,玻璃心中间有缝,插着个锡纸做的箭,锡纸箭带着淡淡的烟味儿,苏蓉费了不少时间才把箭拆开,抚平,背面有首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和刘强的爱情比起来,那个字条更让苏蓉吃惊,字迹细如蛛丝,小如蚂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上去的。她想把这个纸条再折成那个箭,但无论如何做不到,最后她把它团成一团,扔进装幸运星的小玻璃罐子里。
他们一起来到这个新城市,这个新城市让刘强很兴奋,简直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玩具,几天的功夫儿,三十多条常用公交线就像长在他手心里面似的,书店、电脑城、手机城、电影院他如数家珍,连菜市场、夜市他也门儿清。他带着苏蓉四处闲逛,在公园骑双人自行车,吃味道和价钱都说得过去的小吃。
为了见苏蓉方便,刘强在师大附近租了间房,周一到周五他在他们学校附件的网吧当网管,周六周日跟苏蓉一起,她看书,他上网研究菜谱儿,三年多的时间,刘强从饭来张口变成美食专家,苏蓉请同宿舍里的女生到刘强这里聚餐,她们说,刘强调的麻辣汤比重庆秦妈火锅连锁店里的汤还地道呢。他的东坡肉、松鼠鲑鱼,让女生们吃上了瘾。大学最后这一年,他们又要写论文又要找工作,肾虚肝火旺,刘强买了个瓦罐回来,茶树菇炖排骨、花生煲猪脚、黄芪党参炖土鸡,厨房里每日香气袅袅,苏蓉不时对着镜子惊叫:“天啊,又胖了一圈儿!”
“见到了偶像,”刘强把正嚼的一根黄瓜举到苏蓉的嘴边,“什么感觉?”
“你有完没完?无不无聊?”苏蓉瞪刘强一眼,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走了。
“跟你闹着玩儿呢。你怎么那么没幽默感啊?”刘强过来哄她,“把饭吃完啊。”
苏蓉不理他,径自上网看新闻。刘强把她剩的饭两口吃完,把碗碟都收到厨房里。
苏蓉把康默给她的软盘输进电脑里,里面都是以前他接受报纸、杂志采访时的报道和印象记,还有几张他的照片,有一张是他在一个寺院门口照的,姿态闲闲,就像那句唱词:“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苏蓉给康默打了个电话,她的报道写好了,发表之前,他想看看吗。
他说好啊,说他在碧湖公园,让她现在就打车过去。
到了那儿苏蓉才知道康默在拍MV,她不知道他还唱歌。她把稿子给他,他随手掖进包里,牵手把她带到一个中年女人面前,问:“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