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时候,女儿从南方回来。夜里下了大雪,北方长大的女孩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兴奋,急邀昔日的同学好友去滑雪。疯跑了一天,再回家门时,女儿便将脚下的旅游鞋远远地甩到一边,又嚷着让妈妈陪她连夜去买鞋,说这双鞋不能穿了,明天同学们还有活动。她的鞋怎么这么不抗造,怎么就不能穿了?我抓块抹布将鞋子擦抹干净,戴上老花镜仔细查看,原来不过是鞋帮上绽了线,便喝止母女二人留下看电视,又翻出工具盒,坐到一边缝纳起来。女儿凑到我身边,笑嘻嘻地说,老爸,你的工夫怎么这么不值钱,这种简单劳动也值得你劳力劳神呀?有这时间,你去电脑前敲出两千字,兴许买双鞋还有剩呢。这话我不爱听,便说,物尽其用,当为美德,不要什么东西就知道买。当年,我上山下乡时……女儿急打断我,说得得得老爸,你的一双农田鞋补过二十三块补丁是吧?这话你跟我说过八百二十六遍了。消费观念也要与时俱进,这话你不反对吧?一句话堵了我个倒仰,顿时让我失去了再跟她谈论什么的兴致。
女儿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指,问这亮晃晃的是什么?我说是顶针儿呀,补衣补鞋的家什儿,顶住针鼻儿推针省力气,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女儿急将顶针儿从我指上褪下,拿在手上仔细观看,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搞来的?我心里越发不悦,说怎么是搞来的,当年看我从乡下一回家就补鞋,我奶奶就把这东西给了我。女儿问,那太奶奶又是谁给她的?我回忆说,这话我也问过,你太奶奶说是她结婚时,她奶奶给的,那可是你的祖奶奶了。你祖奶奶儿孙多,孙女出嫁,哪有资金再一一送陪嫁,有此一物权作一个念想吧。女儿说,那老爸把老祖宗的这个宝贝转赠给我可好?我断然回绝,说等我去见你太奶奶时再说吧。
那个顶针儿是青铜打造的,做工不算精致,但好用,尤其是戴在男人的指上,因为它比以前我见过的顶针儿要宽许多,外径也大一些。奶奶将它交到我手上时,内侧是用丝线细细密密缠绕着的,那肯定是因为过于粗大而不适合女人的纤指。奶奶的祖上是旗人,就是满族,满族的男丁要亦兵亦农屯垦戍边,我曾猜想,这粗大的顶针儿是不是奶奶祖上的哪位兵勇壮士用来缝补马鞍革甲的呢?
数月后,我为妻子补鞋,却再找不到那只顶针儿。自然想到了女儿,打电话过去,女儿哈哈笑,说老爸呀,哪知你乱七八糟的工具盒里还藏着这般宝贝呀!我找朋友请教过文物专家了,专家说那顶针儿可能是清咸丰年间的东西,属军中用品。我又拿到文物市场去问过,人家立马开价五千元,还问我多少钱才肯出手。我心里陡地一惊,急问,你卖了?女儿说,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要待价而沽。我喝道,你待什么价,沽什么沽?就足给座金山,你再回家时,也要把东西给我带回来!那是我奶奶给我留下的念想,念想无价,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