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扶正的这一年，教师们有了自己的节日，大牙校长就想和大家一起乐和乐和。他一问会计才知道，学校账上只有50块钱了。大牙就犯愁了。
大牙有个特点，一犯愁就到大门口的杨树下坐着。门口两棵杨树是他20年前分配到学校时，花1元钱买的苗子，如今已长得合抱粗了。两棵大树成了学校的标志，像两个卫士一样忠诚地守卫着这所乡村中学。夏天，两棵大树遮了一亩多地的荫凉，教师就有了歇凉处;冬天，树木落叶，让伙房有了一冬的引火柴。
会计慢慢吞吞地过来说，校长啊，真想乐和乐和也不难，给乡里打个报告，开个庆祝会，会后在乡政府食堂办上十几桌就够了。我早就打听过了，这些年，老干部办、团委办、妇联他们过节都是这样办的。大牙校长一想，也是呢，连妇联给村妇女主任过三八节，乡里都安排三桌饭。人民教师过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节日，就不能扬眉吐气一回?大牙一拍腚站起来，赶忙写报告去了。
乡长事多，直到教师节前夕，大牙校长才汇报上。在乡长的办公室里，乡长打着饱嗝说，后天县里开秋季生产大会，你们这个节日我跟书记都不能参加了。你给教师们通个话，本来是打算一同过节的——尊师重教嘛，何况又是头一次过节。
大牙校长说，领导们忙，我们自己过也行，请乡长在伙房里安排安排。我们一共115个人，挤一挤，10桌也行。乡长就烦了，过节就想到吃喝，什么觉悟?亏你还是校长!
大牙校长赚了个没脸，踽踽独行，回到学校，独自站在大树下，一语不发。风从山梁上刮过来，树叶哗哗地响，宛如几十个班的学生的晨读声。大牙校长出神地盯着大杨树，这杨树是他人生的见证，也是他的希望。十年育树，百年育人。20年了，他从一名师范生做到班主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是同这树一起成长起来的。20年了，树每长一轮，他就送走一届学生……如今他刚当上校长，就碰上第一个教师节。不能不过，全校老师，男男女女都盼着呢。他知道，不算自己，114个教师中有67个有慢性咽炎，有一个还切除了扁桃体。他们一个个长年抱着罐头瓶子做的茶杯子，一刻也离不得水。他早就想给他们每人买一个乡长、书记都使用的那种保温杯了……
会计看见树下的大牙，老远地站着。大牙校长对会计说，你去买114个保温杯，对了，弄两只猪头两副下水，5捆温河大曲，让烧饼店给打100斤烧饼，明天中午12点送到学校伙房，咱过节。
会计问：钱从哪里出。
大牙校长指指树，就闭上了眼睛。人靠在树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个教师节过得特别热闹，课桌拼成的大会餐桌整整摆了10桌，四菜一汤：一盘猪下水，一盘猪头肉，一盘老汤炖萝卜，一盘猪头肉炖大白菜，一盆漂着油花子的猪肉汤。大碗里漾着酒香。教师们喝得天昏地暗，末了，一人抱着一只保温杯，唱着歌儿快乐地走了。
会计找到大牙校长时，他正坐在大树下那块石头上，手在摸着崭新的树墩子。会计劝他，天凉了，回屋去吧。
大牙校长说，不，我再听一会儿。树叶子在唱歌呢，你听，哗啦啦，哗啦啦的，多好听啊。会计一扭头，落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