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肯么?还有……张欢。”母亲说到媳妇的名字时很小心,仿佛在说一个大人物,还侧过头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父亲也略显紧张地看他。“有什么不肯的?孙子来看爷奶,和爷奶过个年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金焕荣端起五粮液杯子和父亲碰一下,喝了一口道,“再说了,他怎么也姓金不姓张。”金焕荣说的一字一句。父亲听了,先前的紧张感消失了,脸上浮起舒展的笑,满满的一杯一饮而尽。
吃饱喝足,临走时金焕荣从手包里拿出两万块钱递给母亲:“平时过日子不要太节省,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呢。你春节给的还没花完,五一给的钱都没动。我和你爸都有退休金,一个月五千多呢。我们都是老人,吃的喝的都是你给拿来的,上哪里花钱去?”母亲推让着。金焕荣把钱放在茶几上:“钱还不好花,出去捏脚,按摩,敲背,花钱的地方多了去。”“那不成地主资本家了?平常人家哪里兴那样过日子。”母亲紧张地扭动一下脖子说。金焕荣给逗乐了,打了个嗝,身子晃动一下,笑眯眯地看着一脸不认可的母亲:“那都什么时候的老观念了,现在可不论那个,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享受。”“小荣,做人还是要小心本分……”父亲忧心忡忡地告诫他,眼神里又有点胆怯。自己一个农民家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官,他以这个儿子为自豪,也有点怕这个儿子,说起劝慰的话口气都有点虚,不似一个有权威的父亲在忠告儿子。“我知道分寸。你们不要担心。”金焕荣不耐烦地穿了外套下楼。他本来想在这里住一晚上,好好陪陪父母,但一听父母的担心唠叨就烦。父母老了,早和社会脱节了,哪里知道现在社会上的事情。
清房工作殷局问了三次,最后一次口气略有不满,警告局里这项工作只能走在全市前头不能拖后腿挨批。金焕荣只得硬起头皮亲自去南翔书记家做工作。他到了南翔书记家楼下,掏出手机本来准备先打个电话,又想万一回绝了反而被动,就径直上楼。金焕荣敲门,里面有个老年女人的声音隔着门问谁呀,金焕荣语气温柔地回阿姨我是小金。门里的人显然是和什么人在商量要不要开门,隔了几分钟,老年女人换上生硬的语气说:“你是金副局长吧,我们家老南没在,你走吧。”金焕荣耐心很好地又轻敲两下门:“阿姨,你开下门,我是来看你的。”里面似乎又在商量。金焕荣把耳朵紧贴门,也听不清,隔了一会儿里面又说:“我们家的事老南做主,他不在,我见你也没用。”金焕荣还是不急不躁地说:“阿姨我是代表局党委来看你们的,您就开下门吧。”
金焕荣带着马瑞进去,南翔阴沉着脸端坐在沙发上,扫了他一眼,并没让座,沉默着不说话。多年没见老书记,南翔早已不是刚退时那个还有点锐气的男人了,满头白发,油腻,乱糟糟地蓬着,两个眼袋像两个大枣子挂在眼皮下,嘴角下弯,眼神透着老年人的混浊黯淡。老伴更缩巴成了个小老太太,两只眼睛眼睑都红着,下眼睑渗着泪,脸上沟壑纵横,背驼的鼓起个包。
老书记摆冷脸子,金焕荣也不恼,自己过去挨着他坐下。南翔和老伴对催了他们多次腾房的马瑞印象更差,谁都没招呼他坐,马瑞也不生气,只是恭敬地站着。金焕荣面向老书记满脸笑:“老领导,我这次来是代表局党委来看望您。平时工作太忙,对您关心不够,殷局特意交代您有什么需求可以提出来。”不待他说完,南翔截住他话,生硬地说:“我也当过领导的,当年也给不少人做过工作的,这些虚浮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我也不是不腾,是有客观原因的。我和老伴合不来,已经离婚了,那套房分给了她——你让我怎么腾?”说着站起来到柜里里拿出两个证件递过来。
金焕荣接过看,是离婚证,他看看满头凌乱白发的南书记,再看看他连上眼皮上都是褶的罗锅老伴。老太太见金焕荣看她,苍白多皱的脸上浮起两坨羞涩的红,窘迫地把脸转过去。金焕荣强忍住笑,将两个小本本放在茶几上,严肃起面孔说:“老领导,你们不是还生活在一起么?这么大岁数还离婚……”南翔皱的脸拉下来:“小金,你提为副处长还是我在局党委会上提议的,别当个副局长就不尊重前辈。你是说我假离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假离婚?谁规定老人就不可以离婚?现在社会强调解放个性,我们越老个性越强,越无法在一起生活,就是离婚了,怎么样?她今天是过来拿东西,平时就住在那套房子里。”他拿起离婚证在金焕荣面前晃,“这是假的吗?要没离婚会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