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马连长说,从飞机上俯瞰,椭圆形的小岛,像一个绿麻麻的鸟蛋。小岛面积仅0.33平方公里,置于辽阔的大海,毫不起眼。
小岛东边,掘了一口井,不能饮用,饮用水得由170海里外的大陆运来。那口井里的水,本质上也是海水,只不过打海滩的沙子、礁石底部渗过来,算是过滤了一遍,但水又咸又臭,且是死水,太阳一晒,就变质了。
岛上的战士洗不到淡水澡,只能用海水洗。马连长说:大家皮糙肉厚,针扎都得费劲,井水浇身像浇在抹了油的物体上,沾不住水,水早滑掉了。
营房都是平顶,屋檐专门安装了水槽。偶尔降雨,水槽的漏口就成了莲蓬头,战士们一丝不挂,洗个雨水浴,身上就像卸去了负担,脱了一层厚铠甲似的轻松。但是雨不是盼就能盼得到的。一天两次,洗的还是井水。
井就在训练场旁边。小岛的生活十分枯燥,一个连队,清一色的男兵。所以,司令员来小岛视察,全连战士都兴高采烈。司令员带来了慰问品,新鲜蔬菜、桶装矿泉水等等。战士们平常以吃罐头为主,见了罐头就恶心——胃本能地抵触。
司令员来视察,全连战士像过节一样。不过,训练照常进行。早晨6点钟前开训,司令员观摩,很满意。期间,共进早餐,然后,接着训练,9点半,训练结束。
战士们已是一身臭汗,纷纷赶到那口井旁洗澡。洗了澡回营房,不再出来。小岛承受着烈日,紫外线会灼伤裸露的皮肤——气温通常在50摄氏度以上。
刘副连长冲了澡,才发现替换的短裤忘了带。在岛上,这算不得什么——除了海鸟,没有其他异性。
站在岗亭的司令员说:是谁光着屁股?一点不文明。
马连长见状,赶紧指派战士,送条裤衩去。可是,副连长却雷厉风行,不等穿上送来的裤衩,就应着声音来到司令员面前。
司令员说:离陆地远,也得有个讲究,你自己看看,你像不像原始人?
当着司令员的面,副连长穿上裤衩,接受了司令员的批评。
马连长表示:要像岛上有女人一样严格进行日常的活动。
直至下午3点多,通常这个时候,战士们都在营房午睡、娱乐——打打扑克,看看录像。录像里有女人,战士们自觉地穿着军服,起码穿着汗衫短裤,似乎屏幕里的女人会往外看。这天,司令员跟战士们座谈了一个多钟头,座谈到5点多钟才结束。太阳跑了一天,疲惫了,沉重了,慢慢往西边的海平线坠落。
司令员和战士们一起进晚餐,那些慰问品体现在餐桌上了——每人一份的菜里增添了新鲜的内容。
很快,司令员热得脑门子沁出密密的亮亮的汗珠,可太阳还没完全沉入海平线。司令员提出去海边走一走,并且拒绝任何人陪。他说:你们平时干什么,照常进行。
马连长照常去营房、岗亭巡视了一遍,想着司令员单独行动有大半个钟头了。夜渐起,海在呼吸。
一个哨兵奔过来.说:连长,又出事儿了。
马连长说:什么事儿,出在哪了?
哨兵指指从淡淡夜色中走过来的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说:上午副连长刚挨了批评,现在,又有人犯了,我去押过来,省得坏了我们连的形象。
马连长立即阻止——一摆手,说:你回到你哨位去,向后转,跑步走。
哨兵一愣,旋即遵照口令,跑去。
马连长却迎过去,敬了个军礼,掏出随身带的短裤子,递上。
司令员说:我体验了井水,痛痛快快洗了,发现没带这个,你倒机灵。
马连长说:我打算天黑了再去冲澡,我习惯了,反正谁也看不清。
司令员说:你是岛上最高首长,我愿接受批评。马连长说:你当心着凉,我下不为例。
司令员说:明天,我请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来勘测一下,掘口淡水井。
后来,马连长转业进城,他一听自来水龙头哗哗响,就不安,仿佛他的身体的水分在流逝。他想起那天傍晚的司令员,其实脱了军服,跟他一样,只不过,穿了军服,又是威严的司令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