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陈书记门,金焕荣想那个举报者会是谁,最大可能是张欢,她几次吵架都说要告自己“男女关系”;但也不排除本单位的人,那些对自己有意见的,如果是本单位的,会是谁呢?金焕荣皱着眉,把可能的人一个个在脑子里过一遍,不能确定是哪一个。要是张欢还好些,要是本单位的事情才麻烦——会不会还反映了些其他问题?
回到自己办公室,金焕荣一直心神不宁,三点时还是忍耐不住给张欢打电话,张欢接起很惊讶:“有什么事?”她沙哑的声音拖得慢,显然正睡着被惊醒。这个点儿还在睡,真是个懒女人,但现在也顾不上厌恶她了,他换上亲切口气问:“你在干什么?”“没做什么呀。等会儿准备晚饭,六点时去接天天。”张欢慵懒地反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没有,就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他虚应。张欢打了个哈欠:“这哪里像你呀,晚上还经常不回来,大白天的居然没事打电话问候。”他给噎得正不知道怎么回,张欢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他说不,就放了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平淡,听口气不像她干的,要是装的,那她的伪装术可太好了。在他印象里,她从小在富贵家里长大,活得像个公主,高傲,没心计,心里有啥不仅习惯脸上表露出来,还多半要说出来,她要变得这么不动声色起来,她可知道自己很多事……他吓出一身冷汗,旋即摇头否定掉。
被“举报”这件事影响,整个下午心里都乱七八糟,晚上干脆放松一下,金焕荣等下班后带着财务处长和服务中心主任肖立,还有财务的宁会计几个人找了个隐秘地方吃涮羊肉,回来的时候他特意安排财务田处长坐在自己车里。被暖烘烘的风吹着,金焕荣酒往上涌,感觉舒服极了,他装作不在意地问身边的田计生:“最近听到我的传闻了没有?”田计生也喝了不少酒,脸红喷喷的,极快地转动了下那对精光四射的小眼珠子,笑着说:“听到了,都在传局长要走,您要接班。”金焕荣一愣,呵呵笑起来,往后撩撩额头上的发:“你小子,快成人精了。听到什么可要及时告诉我哟。”“那是。”田计生飞快地应着。他从反光镜里观察金焕荣的表情,金焕荣满脸得意的样子。他在心里暗笑,他知道他想知道局里对他和李美的关系怎么看,传开了没有,他也听说被反映到了纪检,他和他关系是不错,但他没有那么傻,这种触霉头的话绝对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给岳父联系医院,找最好的主刀医生,找肝源,这些事情都是老婆张欢在做,张欢只是告诉金焕荣这次交了多少钱,下次又交了多少钱,金焕荣嗯嗯表示知道了,等到岳父手术后他才露面。金焕荣到医院去看他,进了病房,岳父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身上还插着不少管子,但气色很好,见他进来,只是冲他转动了下眼珠子算是打招呼了,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金焕荣做出大度的样子,走到床前,弯下腰观察他表情愉快地说:“很顺利的。”岳父唔了一声,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张荣生常年做官练就的不动声色不喜不悲,金焕荣暗想,有什么了不起,自己也早会了这些,对不喜欢的人和事能做到视而不见,反而给予他们无形的压力。
他不好马上就走,坐在对面床上,环顾屋里,屋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张欢掀起被子给父亲更换尿不湿,一次性的尿不湿上浸满混浊浑黄的尿液,变得污浊不堪,散发出尿骚味。金焕荣使劲压抑着恶心,起身过去要帮忙,张欢拿胳膊杵着他说:“你坐着,我自己就行。”金焕荣看到岳父软塌塌的那个物件,还有周围灰白色蜷曲的毛,想着这个男人当年是多么有权势,自己先给他当司机,后做秘书,跟着他去这里去那里,办这个事办那个事,给这个人很快提几级把那个人压着多少年不动,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金焕荣就是从他身上和他接触的那些有权势的人身上,体验到了权力的魅力,发誓一定要向上,无止境地向上,能爬多高就爬多高,能到什么位置就到什么位置。可看看现在一身病痛,失去权力,更妄谈尊严的他,就是个连自己身体都做不了主的衰弱不堪的老人。金焕荣知道他怨恨自己,在他眼里,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他现在却不能把自己怎样,想活命得靠自己开恩,只能给自己甩甩冷脸子。自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他使唤的司机、跟班小秘书,也练就了宠辱不惊的本领,会对他的漠视视而不见,还是一副关心备至的女婿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