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做主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车费照付。
男人又看一眼苏李,笑了,真不怕?不怕我抢劫?劫财,劫色,杀人害命?都有可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口气有一点儿轻佻。
苏李好像压根感觉不到他的轻佻,她冷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车辆重新疾驰而行,像脱缰的马匹。
北山加油站近了。
车在入口处减速,刹住。苏李下车,车里的男人跑在苏李前头下去拉开了车门。同时冲苏李做一个请的姿势。姿势舒展,优美,有一点儿绅士风度。苏李只匆匆扫一眼,就知道他上穿175号外套,下穿34码的裤子最合适,脚细长单瘦,应该穿42码鞋。张三福的穿衣打扮由苏李常年包揽,她最清楚这些了。只是这个男人没有张三福那么大的肚腩。人显得更精干一点儿。
那边有座椅,你可以过去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男人嘴里说,从车里拽出个棉垫子。
苏李有些不明白。
坐啊,男人说,铁椅子,太凉了。说着把坐垫晃了晃,晃到了苏李手里。
车一溜儿烟奔向加油处。
苏李抱着垫子走近座椅,四处看半圈儿,把垫子放在加气站出口等待区一个铁座椅儿上。伸手按了按,果然绵软了很多。她没坐,把一百块钱压在坐垫下,转身向远处走去。
3
一个月后,苏李又出现在“周末·家”的招牌下面,她抬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名称什么意思呢,周末的家,周末之家,周末与家,还是周末来这里,这里是你的家?看着看着,她禁不住冷笑,无论何种意思,都不是好地方,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认定不是好地方,她却忍不住又来了。她心里有一盆火,燃烧,炙烤,她不能在家里过日子,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在吸引着她。周末来了,张三福说出门去打球。他前脚走,苏李后脚就借口要买东西,一出门就直奔这里来了。
这一回她亲眼看着张三福进了那两扇玻璃门。大概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张三福出来。苏李知道他开房进屋了。她不再犹豫,跨步上前,毅然推门而进。她想好了,早在家中,半夜失眠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这次不能再软弱,如果服务员拒绝,就翻脸。这世上的很多事就这么可笑,既然苦苦哀求没用,还不如翻脸闹腾。她现在是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服务员换人了,是个男人。苏李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那男人看上去高大肥胖,一脸凶相,苏李根本没勇气跟他吵架。真和这样的人开吵,只怕苏李来不及报警,就被几个耳光扇得满地找牙了。
难道就这么放弃?怎么甘心?回去以后她又要备受煎熬了。她打开手机,准备给张三福打电话,打通看他怎么说,又说自己在打球,还是和朋友在茶楼喝茶?反正这样的谎言他说了不止上百遍,再听一次又何妨。电话只响了两下,苏李就挂了。她没勇气和此刻的张三福通话,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她扭头看路,路上有车,不多,和新建的城市中心区域相比,这里十分冷清,交通管理设备松懈,没做严格限速。车辆经过这里,大半是为了绕开繁华区的拥挤,来这里绕道。车速都很高,属于疾驰而过。每辆车途经而过,都会带起一股劲风。劲风之强,她上次就已经领教。上次她气糊涂了,尽管一直以来都装作无所谓,没那么重要,眼不见心不烦,当真的站在宾馆门口,仰头望着眼前的这栋建筑,她还是在意的,伤心,气愤,委屈,更多说不清楚的情绪,搅拌,膨胀,发酵,直冲脑门,她当时完全糊涂了,只想马上离开这肮脏的地方。这次是清醒的,反倒不想离开,心里的悲壮感在膨胀,离开又能去哪里?世界很大。哪里又能安放她这个人和这五味杂陈的心?她走向路边,车这么多,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带着谁的离别和相逢,载着谁的悲欢和起落?哪一辆车,哪一阵风,能够带她走,带她疯,让她明白,什么是恒长,什么是短暂,她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日子?哪种幸福能够承载起一辈子的脚步和路程?
她感觉自己很清醒,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过。正是因为醒着,闭上眼就不知道的那些沉重,才倍加沉重。冲上去大哭大喊,把张三福闹出来,还是坐在门口等,一直等到他办完事出来。宾馆只有一个大门,只要进去了,就会有出来的时候,哪怕需要等一天一夜。问题是有闹和等的意义吗?
她看到了那辆车。静静停在离她几步远的路边,车窗慢慢摇下,一张男人的脸看着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