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欢在摇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整条巷陌空荡荡、冷清清,夜色兀自静谧。巷子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巷子,只不过比昨日的巷子老了一点儿;她依旧是她,只不过她也比昨日的她老了一些。但她再怎么老也老不过巷子。巷子终究要比人老的。那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巷子一定知道,虽然它没有眼睛,但它看到的注定要比她多。她那些煎熬的往昔,巷子都看在眼里。闭上眼睛,她悄悄对巷子说,假设那年她再参加一场高考,她的生活一定和现在截然不同。她会像谢云一样,坐着八小时的办公室,喝着普洱茶,聊着明星们的八卦新闻,磕着瓜子嚼着花生谈笑风生,不必起早贪黑地给鸭子鹅们开肠剖肚……她终究是拗不过老天的安排。现在,她的儿子竟然连走一遭高考独木桥的念头都没有。
谢欢抬头看着天,一轮圆月高高地悬在天边,巷子那么静,远处不知哪家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菜下锅的嗞嗞声、锅铲翻炒的摩擦声,多么富有烟火气息啊。一个蹒跚的身影踏着月光朝她走来,慢慢的,一瘸一拐的,都是多年的街坊老邻居,谢欢一眼认出是老中医陈老头儿,她忙站起来招呼他:“陈老,这么晚去哪儿啊?您的腿怎么了?”
陈老头儿摆摆手,喘着气走过来一屁股在她的摇椅上坐下。谢欢见状,进店又端出一条板凳坐下,有些抱歉地对他说:“这段时间家里有事,店门一直关闭着……我也刚来,开水都没烧,您要喝水吗?我现在烧点儿?”
陈老头儿没接她的话,指着巷口垃圾桶说:“你看那个老太太,这两个垃圾桶,她一天过来翻几次。”
谢欢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路灯下,看不清楚老奶奶身上衣服的颜色,她整个上身都伏在垃圾桶上,身体似乎对折成两半。
陈老头儿呵呵一笑,说:“你以为她没钱?她退休金五六千呢。儿子是文化馆的领导。人家爱好捡垃圾,城里好多人都认识她,她以前在事业单位工作。这就叫人各有志,谁劝都没用,她儿子为此可头疼了。”
谢欢也乐了,是呀,老人家整天捡垃圾,儿女们肯定觉得脸上没光。
她又问:“您腿这是怎么了?”
“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腿上动了一个小手术。丫头,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这次,要不是豆豆帮忙,我会遭大罪啊。”陈老头儿感叹着。
陈老头儿嘴里的赵豆豆,对谢欢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不被知晓的赵豆豆。陈老头儿的手术很简单,去医院打个麻醉十几分钟就完事了,可是回家后,孤身一人的冷清就显出来了,年龄大恢复慢,一动就疼痛难忍,陈老头儿只好躺在床上不敢动弹,望着天花板不禁悲从中来。两天的时间里,陈老头儿只喝了一顿粥,幸好赵豆豆发现了,不然陈老头儿更加遭罪,死了都没人知道。陈老头儿从小就喜欢赵豆豆,他这里是赵豆豆的避风港,赵豆豆一有空儿就过来,和陈老头儿聊各种话题,成为忘年交。赵豆豆看见陈老头儿的凄惨模样时,很是唏嘘难过了一番,埋怨陈老头儿不通知他。之后,他每天都过来伺候陈老头儿。陈老头儿卧床不起的这段日子,赵豆豆每日都过来帮他擦洗身体,帮洗他换下的衣物。赵豆豆干活的麻利劲儿随谢欢,他手上洗着衣服,厨房里炖汤煮着饭,待衣服晾好,还能给陈老头儿炒两个菜,每天都把陈老头儿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是个善良有主见又甘于承担的少年。
听完,谢欢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事没听赵豆豆说呀。
陈老头儿指着天,感叹:“这月亮啊,跟我小时候的月亮没什么两样!这狗日的时间啊,将我变成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头儿……年轻那会儿,我和我婆娘针锋相对毫不相让,绝不认错,最终两个人分道扬镳。这么多年,我算明白了,人啊,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想法,不能动不动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别人。现在再给我机会,我不会再把我的想法强加给我那婆娘……”
谢欢笑了笑,说:“您是帮赵豆豆说情来了?”
陈老头儿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我们以为的事实,并非是真的。豆豆和我说,陈爷爷你真可怜,身边都没个人照顾,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将来我要是去了大城市,工作忙还要照顾家庭,我爸妈要是病了,谁来照顾他们呀。这是你儿子的原话。还有,他得知你们帮他出了十五万的借读费,就一直和我念叨着那么多钱,我妈该卖多少只板鸭我爸要修多少辆车……这孩子,心眼儿真好,懂得心疼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