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得知谢云的内心,平日里只看见她的平静自控,上班、下班,清理卫生,料理生活。打量着眼前简约宽敞的客厅,谢欢忽然有种虚无的感觉,谢云的生活如此顺遂,内心却是孤独的。她孤零零地守着这栋房子,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默默地织着毛衣,仰望着太阳的东升西落……谢云才四十出头,儿子已经不需要她,丈夫工作忙碌,早出晚归,连饭都很少和她一起吃。平日里,谢云经常来帮她打扫卫生,帮她看店,帮她给赵豆豆送饭……她做这些,也许只是想要填满那些寂寞的时间,可是,孤独还是孤独,它始终在那里放着、摆着。反观她自己深陷庸常的生活泥潭之中,有烦恼、有不甘、有愤怒、有悲伤,唯独没有孤独。她的内心被塞得满满的,空暇时,她还有心情读得下去《红楼梦》《瓦尔登湖》。
一个内心孤独、表面还时时保持镇定自若的人,不免让人心生担忧。
再次来到医院,谢云已经醒了,两场手术明显让她变得虚弱,额头渗出细汗,躺在病床上的她看起来格外单薄瘦小,对上她的眼睛,谢欢心虚了一瞬,不敢再看她。谢欢吩咐护工打盆热水,拧了把热毛巾开始替谢云擦拭身体,又和护工一起换下谢云身上被汗浸湿的衣服。
看着面色如纸的谢云,谢欢气不打一处来,低声埋怨她:“你差点儿就没命了知道吗?阑尾炎都穿孔了还忍着,难道你之前就没有任何症状吗?又把胳膊摔成这样……”
谢云苦笑,说:“我阑尾炎老毛病了,本来准备去年腊月或者年后动手术,我琢磨着儿子寒假回来,医院有人陪护……曹小天你也知道,他的工作性质让他就没有一天安稳。”
谢欢瞪着眼睛凶她:“咋了?儿子过年没回来,手术都不要做了?命都不要了?你跟我说呀,我把店一关,啥事都没有。我是你姐姐,伺候你一段时间不是天经地义吗?”
谢云抿了抿嘴,忍住泪,说:“我也没料到会这么严重,当时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慌乱中一下滑倒……”
话没说完,谢云的手机响起来,谢欢瞥见是曹小天,冷笑着说:“真是比国家主席还要忙,老婆住院动手术,他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光打电话能起什么作用?”
电话那头,曹小天听见她的挖苦,更加低声下气地安慰着老婆。挂了电话,看着谢欢气鼓鼓的样子,谢云忍不住笑了,说:“他也没办法,防疫的事可大可小,我们这里目前虽然一例没有,但周边几个市都有病例了……我既然找了这样的老公,就得面对现实。书上说,孤独分十个等级: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茶喝酒,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旅游……最高的等级是一个人做手术。我这要不是有你这个姐姐在身边,我都达到孤独的最高等级了。”
谢云是随口打趣,谢欢听了,心里却一酸,她缓了半晌,才终于拾回平静的声音:“你一向比我好命,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姐妹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少女时期那条狭窄的弄堂,一起牵着弟弟去买冰棍,弄堂里的孩子们像一只只乱撞的鸟儿,从她们身边经过……一晃人已到中年,要是还没能磨砺出一副硬实的身板来,那可真令人头疼,凡事都和自己过不去,硬挺着去反抗去应对,简直就是十足的自欺欺人。谢云很能看清。
谢欢帮谢云稍微挪动下身体,好让她更加舒适些。这时,一位高大的男性护工连抱带拖地将一位腿部打了石膏的老太太弄上另一张病床,老人在床上弓着腰,慢慢侧转着身体。护工抹了把汗水,对她说:“照顾你的护工晚点儿来,她在排队帮你打晚饭。”
护工走后,大概是嫌弃姿势不舒服,老太太痛苦地想要翻动身体,谢欢见状,忙过去搭把手,老人对她咧了下嘴,算是笑脸。谢欢看看时间,琢磨着出去买点儿吃的,再给赵毅打个电话,吩咐他要把赵豆豆的生活照顾好,抽空还要去把卤菜店打扫干净挂出停业的牌子。她叹口气,早上才跟顾客夸下口说再也不随便关店面,没想到这店面立马就给关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还开不了。
病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位矮胖的护工走进来,紧跟在身后的是个戴着口罩浑身肌肉的男人,口罩上方的浓眉大眼看着甚是熟悉,他手里拎着一个大保温食盒,谢欢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一把扯下口罩,露出黑黝黝却仍俊美的脸,居然是赵毅。赵毅将保温食盒放到床头柜上,有些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说:“老婆,我手艺不太行,就简单弄点肉片汤,炒了个西红柿鸡蛋,还有米饭,你和他小姨就凑合着吃啊。这狗日的医院,老子进来就跟做贼似的,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