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 蛇
我观察她的表象。她确实妖娆多姿。她的出口无多,或许因为妖娆和愚钝,她始终迷恋她剪掉的辫子。她的根本性的企图是回到那古老的大荒山中去,但是世路多歧,而且沿途多暴风,总在阻挠她的行踪。她星星点点地跟踪了几个旧人,利用他们熟悉的迷途地理,猎获过几只羔羊。我观察那青蛇,她与其祖母相似,都是青棱直柱。但确实妖娆多姿。她在黄昏时变形相和颜色,整体上看,她还得面对一日间一更换(你我)的伤感。在大厦的顶端,她盘旋了一个昼夜,才看清那凛然峰峦。她是我们那个时代罕见的青蛇,因为更多时间的消逝剥夺了她的支柱,因此她还是我们那个时代罕见的命运的幼虫(没有名字)。她迷惑过路的客僧(谁让他们没有定力呢?)。她独身睡过的那些篝火掩映的山洞,整个夜间冒出红彤彤的歌谣火焰。她的纹章随身携带,因此没有能真正掩饰她的光芒的夜晚,她的红彤彤的身躯的黄金色总是随身携带。她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幼虫。我观察她的表象,在大荒田野间,我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但她青涩的脸庞始终没有发胖。在那些夜半更深时分,她矗立于天涯的最高处。她确实妖娆多姿。因为迷恋她剪掉的辫子,她还申请进入宫廷,打开柜门,寻找旧日线索,为自己变出一个超时更新的法术。她是有恒心的,但不受任何督促和鞭挞的青蛇。她的法术后来如影随形,纠缠她太久,直到她的自我辨别开始使她陷入深深的疑惑。她常常睡着不思醒复,她常常独语乡愁但找不到通往大荒山的任何一个入口。她利用她身形固定不变的法术来遏止她的心头妄念。但她确实徒有其表,妖娆如一类青蛇。她的根本性企图不见得能改变她的疑惑,拉动她日渐僵滞的身形。或许因为愚钝和妖娆,后来她不见了。逸出我的观察,或许独立于一幢飞楼的暗部。化身一个婴童,重新走一趟人世之路。我知道无论怎样,她都足可体会世间艰难。如此一来,青蛇循环往复,不仅悬棺于寨外,而且迫情于寨内。那时她还没降生呢?没有缰绳,谁也无法束缚她的法术。她一再地潜入子母河中觅渡。但她的意思何在?她珍珠的钢铁何处?天下尘埃茫茫笼罩,她以洁身之好向大荒山中遁逃。
11.烟 火
具体而细微的驴长在背上。似乎只有具体而细微的驴才长在背上。似乎只有长在背上的、贴肤的驴才是具体、真实而细微的。似乎只有这样的驴才是生活本身的发育,而其余的都不作数。似乎生活就是这样,必须目睹具体的发育和流逝,而其余的都不作数。超越生活本身的驴是不存在的,它的吼叫和站立都是虚妄。似乎只有这样的驴,而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可以使之超越。似乎生活就是这个大的巢穴,它划分为千万广厦使人间具体入微地存在。看不见的树巢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任何鸟儿都不会飞越,多少疯人院的白雪都没有降落。似乎只有这样的鸟儿才是我们的亲好,它住在我们看得见的树顶,它孕育我们看得见的婴儿,它飞翔我们看得见的天空,它生死离别于我们看得见的区域。它不经我们塑造,但与我们的激情共振。它是我们人间的兽。它交换空中露珠和朝阳。似乎只有这样的烟火才能震慑和激励我们,余外的窗口洞明与我们无甚关联。似乎只有这样的鸟儿才值得我们宝贵和珍爱。那午夜的光辉曲似乎是人间的驴马猫犬的合唱,鸟儿盘旋在家中树上,似乎只有它们才懂得这崇高的旋律。我们似乎只能依赖这些简单而萧瑟的事物存在,至于那鸟巢之上的奇景,它们似乎是鸟王造出来的。它们似乎是我们看不见的、不值得珍惜和顾盼不及的大象造出来的。大象盘腿的样子影影绰绰地存在,但我们时时忘记,我们从未接近,大象离我们何其遥远,我们只在大象之山的背面居住。烟火不朽,它似乎是鸟王遗落在我们这里的株瓣。它似乎是阿蒙阿能的群象越谷上山后交给我们的胞裔样的株瓣。
12.我身心中的部分白发
我从未承受任何重物,所以我的身心漂浮,如雨水中的日出。我的梦境中有错谬的往事征兆,时光远了,我回过头来,我看到你了,莉迪亚。我如此迷恋那日出,那久违的万物中的日出。我已久违了,你的痴迷的病症,你并不悟觉的一生,你伫候在路畔,毫不顾盼的一生。我踩着那些旧日丝线,我看到你了,莉迪亚,但是光阴荏苒,你的白发苍苍:“我身心中的部分白发”,与此生我们所有人的白发都大体相似。我们承载重物却从不自觉的一生,“我从未承受”?莉迪亚,这极地的多热、无果的一生,我看到你了,也只不过是“看到”:我从未领有你的部分身心,我如此坚定而疲惫地路过了你的墓畔,你的身心苍苍,而白发修容——也只不过是因了“你的白发修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