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舒曼再没找过皓天。从买自行车到修电脑,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找萧楠等人帮忙。宿舍的几个经常拿萧楠打趣舒曼,但谁也不对他们抱信心。因为萧楠虽然对舒曼很好,但是两人相互间十分客气,貌似一点也不来电,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十二月转眼就到了。天气寒冷,北方一派萧索。舒曼也第一次认识“暖气”这种东西。它使宿舍在寒冷的冬日温暖如春。舒曼每天早上把买来的牛奶放在热腾腾的暖气片上烤热,喝到肚子里暖暖的真舒服。生活好像因此就显得足够幸福。临近期末考试,舒曼和其他同学一样,常常出入图书馆、自习室,备战大大小小的期末考试。宿舍常常空无一人。图书馆外有一片空地,因为周围的树叶全部落光,视野也更加空旷。这里整齐而紧密地停放着各色的自行车。舒曼认得有一辆是皓天的,永久牌,浅蓝色,架构非常结实,差不多每天都停放在同一个位置。图书馆的自行车位很“紧俏”,流动性也很大,这意味着他每天都来得很早。
这天中午,舒曼和陈琦一起从图书馆出来。陈琦一路发着短信,舒曼则头疼中午吃什么午餐。正值下课,东边的小径走来了伊璇。她穿着一件火红的羽绒外套,头戴一顶雪白的绒帽,皮肤晶莹剔透,像这冬天里的一瓣雪。
伊璇的生日已经过去三周,这也是舒曼最近第一次见她。
陈琦的男朋友已经来接她,她欢天喜地跟他走了。舒曼转身走向食堂的方向,伊璇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舒曼。”伊璇赶上她,“怎么,很不想见到我?我还要还你钱呢,却一直找不到你。”舒曼有些尴尬:“没有的事,也不用还钱了。师姐不止一次请我吃饭,我请你一次也是应该的,何况那天我不知道是你生日,就没有准备礼物。”
“不准备礼物没有关系。只是,你刚刚分明就是想逃跑。”伊璇微微笑,“不过我可以理解你。上次我错怪了皓天,不但没有去试着体会他的孤单,他的失落和他的疲惫,反而那么任性,表现得那么糟糕,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
“没有,师姐。”舒曼摇摇头,“没有人会嘲笑一个真心表白自己的人。何况,你始终是美好的。”
“谢谢你这么说。”伊璇看着舒曼,她的语速相比往常慢了很多,脸上也没有社交式的笑容,任谁也能看出她的真诚,“舒曼,我想和你说句真心话。”
舒曼用“你说”的眼神看着她。
她耸耸肩,一笑:“有很多人对我说过你刚才说的话,它们让我感到麻木,却仍不止一次地满足我的虚荣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它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却感到惊喜和意外。舒曼,如果说我是一个骄傲的人,你的骄傲似乎远远甚于我的。”
舒曼摇摇头:“师姐,你的骄傲没有人可以比的。”
伊璇抬手看看表,说:“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不了,师姐。”舒曼说,“我最近有考试,现在要回宿舍去准备资料。”
“那你也要吃饭啊。”伊璇说,“我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你说。因为和皓天有关,我想,你或许也会感兴趣。”
舒曼沉默不语。片刻后她抬起头,迎着伊璇恳切的目光:“对不起,师姐,我不感兴趣,这是你的事情,希望你自己能够好好处理。我先走了。”
伊璇去抓她的胳膊,舒曼的羽绒服却滑得像条泥鳅。舒曼在伊璇的眼皮底下越走越远。舒曼的身影渐渐消失。伊璇的眼神渐渐由失落变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慌张,她失去了胃口,买了面包便回宿舍去了。
敏珊回来,见伊璇坐在书桌前,盯着花瓶里那几枝竞相开放的白玫瑰发愣,眼神迷离。“你又怎么了?”她摇摇她的肩,“程皓天又惹你了吗?前段时间你不是自己说要给他时间,慢慢去治疗他心里的伤口吗?”
“不是他。”伊璇无精打采地说,“是我今天见到舒曼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特别不喜欢我,每次我一接近她,她就硬生生地拒绝我,直白得让人尴尬,连借口都不编造一个。”敏珊露出一脸的不耐烦,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向这个女生说任何事,她表面单纯,实际上特别有城府,最可怕了,可是男生却往往会被她们所吸引,叫做什么来着,神秘感。你离她越远越好,你们根本就不是可以做朋友的关系。”伊璇沉默一会儿说:“我只是想,如果能够和她做朋友,或许我会更了解她一些。”“可是你为什么要了解她?”
“因为……”伊璇焦虑地说,“就是你说的她那种城府,她的冷静和坚决让我感到烦躁,感到焦虑,感到不安,因为,这和皓天太像了!”
“像又怎么样?”敏珊并不认为是问题,“男人们喜欢的女生永远是美丽大方,温柔善良的,而不是找一面镜子。你想想,舒曼和程皓天认识多少年了?十多年呢!他们要发展,有十多年的机会,又何苦等到现在?你分明是自寻烦恼!”
“你说得对。”伊璇烦乱地垂下头,“我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一个程皓天就够受了,又加上一个舒曼。”
敏珊向她投去无可奈何的目光:“你知道这一点最好。所以,这次的郊游,千万不要叫舒曼。难得程皓天一口答应一起去,你就让自己清静清静吧。”
这次伊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服饰文化节在电视台播放后,在全国引起强烈的反响,南方的一些高校纷纷打来电话祝贺,甚至派人过来交流取经,活动可谓取得圆满成功。女生部便举行了这次野营庆祝。同时还邀请了梓渊和皓天。皓天和梓渊刚刚完成了所有的保研手续,都乐得出去放松心情。郊游地点在郊区的一座山上。山不大,但视野开阔,空气清新,有一条水流量不小的河,在京城颇负盛名。伊璇的舅舅是军区的大校,帮她派了辆威风凛凛的军车。汽车驶出校园后,坐在前排的梓渊方才四处张望一番:“舒曼怎么没来?”
皓天和其他人都抬起头。伊璇解释道:“舒曼最近忙着复习。”
“大一就紧张成这个样子?”梓渊不太理解地说,“我给她打个电话。”
皓天说:“正因为刚进大一所以才谨慎,何况她也不喜欢热闹的场合,由着她吧。”听他这么说,梓渊也收起了电话。
郊外的冬天别有一番风光。众人上山的路上有一条浅且清的河,河面十米宽,飘荡着墨绿色的青荇,一排整齐的桥墩连接着两岸。伊璇走得战战兢兢,梓渊便接过她的包,皓天走在前面,转身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沿着石阶上山,树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山体却是厚厚的落叶,在一碧万顷的蓝天之下呈现出一派萧瑟之美。同行七八人,有人走得急有人走得缓,有人落后,前面的人便停下来休息等待,谁也没掉队。
敏珊凑到伊璇耳边说:“看,这样多好。”
伊璇甜甜一笑。
为了吸引游客,附近的居民在山顶盖了小屋,专人负责,供游客使用。天色渐暗,众人便先回屋放东西。同行的人或来自南方,或来自北京的城里,谁也没睡过炕,一摸那宽宽大大的床连成一片,热乎乎的,都兴奋至极。吃完热腾腾的农家饭,一群人便在户外开始布置,贴剪纸,挂彩灯,好不热闹。皓天和梓渊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协助农家大叔搬运木柴,燃起一堆篝火。红彤彤的火焰照亮了半个夜空。
大家兴奋地惊叫着围坐过去。有的拨火,有的烤地瓜,有的伸出可怜兮兮的小手取暖。伊璇和敏珊在那里拿着火钳加木柴,两张脸都映照得红彤彤的。有木柴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四散,两人吓得哇哇惊叫。
“不是这样的。”站在旁边的皓天看不下去,走过去蹲在她俩身边,麻利地把她们刚刚加进去的木柴抽了出来,从伊璇手中接过火钳,轻轻扒了扒木柴烧成的灰烬,再将木柴架上去,使它们围在一起呈现出拱形。火苗顿时腾腾地向上蹿,熊熊燃烧。
“哇!”敏珊惊讶地说,“程皓天你真了不起。你以前弄过这个吗?”
皓天笑笑,说:“很简单的生活常识。你们刚刚把木柴堆在一起,没有氧气怎么燃烧?”“你不是学文的吗?”伊璇问,“怎么知道这个?”
皓天又笑:“这是很基本的化学知识,文理都要学的。”
这时,梓渊远远地在搬运可乐零食之类的东西,鼓鼓的一大包,口袋又破了,陆陆续续往下掉。皓天便跑过去帮忙。
皓天奔跑起来,整个身躯在苍茫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矫健。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放不下他了。”敏珊一边学着皓天加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确实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伊璇便和她开玩笑:“怎么,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得了吧。”敏珊说,“那水已经够浑了,我要再去搅,岂不是自讨没趣?再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断不会横刀夺爱的。”她亲亲热热勾着伊璇的脖子,两个人开心地笑着。篝火晚会开始了。
藏青色的天空满是星星,挤挤挨挨像要掉下来似的,给郊外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情趣。火光迎着天空,周围的树林褪成一片墨色,小院里显得更加空旷。大家围火而坐,猜谜游戏吃零食。天气寒凉,每个人哈出来的气瞬间结成薄薄的雾气,但谁也没有在意。有人提议玩脑筋急转弯。敏珊有意将伊璇和皓天分在一组,自己和梓渊在一组,其他四人各自分组。一组出题三组答,对了加分,输了受罚。惩罚规则是真心话和大冒险,当事人自己选择。如果出的题被所有组都猜出来了,出题人受罚。一圈下来后,再由受罚者制订规则,玩新的一轮游戏。大家连声拥护叫好。
第一组出题:一只羊有三条腿,为什么?
因为它是一只死羊。
错。
因为它是一个怪胎。
错。
……
众人面面相觑。皓天不紧不慢地答:“喂草。”
回答正确。人群一阵叫喊。
除了皓天和伊璇,其他人都被迫从真心话和大冒险中做选择。有人大冒险被罚用黄梅戏唱《鹿鼎记》,大家笑翻了天。梓渊选了真心话,大家便追问他如果要从在座诸位女生中选一个做自己的女朋友,他选谁。
梓渊目光环视一圈后回答:“我当然选我的搭档敏珊。”
人群一阵喧哗。敏珊的脸腾地红了。
第二组出题:唐僧师徒取经回来见如来佛,如来佛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夸奖他们。
错。
问他们要什么奖赏。
错。
……
到了皓天,他回答说:“既然是如来佛,第一句话当然是阿弥陀佛了。”
回答正确。
伊璇转头,惊讶又崇拜地看着皓天:“你太厉害了!”
其他人又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择。有人爆料自己曾经捉弄老师的事,有人被迫跳草裙舞,梓渊和敏珊选了大冒险,则被要求跳了一段华尔兹。敏珊并不太会跳,两个人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
敏珊一边回座位一边抱怨道:“郑梓渊,我怎么那么倒霉,跟了你这么个男人,什么都猜不出来。”
她没意识到自己说失了口,众人闹哄哄地笑了许久也不肯停。
梓渊倒是很有游戏精神,说:“既然都跟我了,就不要抱怨了,好好过吧。”“过什么过。”敏珊一拳过去,“现在轮到我们出题了。”
第三组出题:一个高僧和一个屠夫同时死亡,为什么屠夫先升天?
因为高僧并不是真正的修行。
错。
因为屠夫先脑死亡。
错。说了,同时死亡,不管是脑死亡还是什么死亡。
……
皓天答道:因为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所以屠夫先升天。
回答正确。
在闹腾一番后,轮到伊璇和皓天出题了。
皓天问:有一个东西,是青年人的婴儿期,中年人的青年期,老年人的几乎整个人生,它是什么?
大家本跃跃欲试,把握最后一次机会。不料皓天的问题把大家都问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后,众人纷纷要求他公布正确答案。
伊璇的目光也投向他。
“是昨天。”皓天说。
众人恍然大悟。
接下来大家又玩了一轮,情形依然如故,皓天一一解答大家的提问,而他的问题,大家完全回答不上来。当众人在真心话大冒险中费尽脑子,相互捉弄了个够后,发现皓天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眼角含着一丝笑意看着大家。
谁想到这些被各人当做撒手锏的题目对皓天而言,早已是小菜一碟。曾经有段“电话粥”岁月里,舒曼常常整宿不歇地讲给他听。那时舒曼差不多一个星期就会给他打两三次电话,报告她的学习生活之外便是给他讲笑话或让他猜谜语。这些题目于他早就耳熟能详了。苍茫夜色下,皓天想到这些。
“不行!”梓渊抗议道,“今天晚上大家都真心话或大冒险过了,唯独皓天和伊璇这一组没有。我觉得应该对他们进行特别处罚。”
“对。”另外两组纷纷响应,“用数数字吧。我们三组配合,他们必定输。”“怎么可以这样?”皓天说,“愿赌服输,你们不可以赖皮。”
“不管你怎么说都没用。”敏珊说,“你说是多数人的暴政也好,怎么都好,这场游戏你们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
双拳哪敌众手。不一会儿,他俩就败下阵来。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梓渊得意地问,“你们自己选。”
“真心话吧。”“大冒险吧。”伊璇和皓天两人几乎同时出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心话吧。”皓天顿了顿,同意了伊璇的。
其他三组乐翻了天,聚头努力想一个有建设性的问题。伊璇和皓天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耐心地等。伊璇转头,满怀期待地看了一眼皓天。他仍旧专注地看着他们。三组共六人凑了过来。众口一致地问伊璇:“如果你遇到你的白马王子,你会为了他放弃一切,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吗?”
伊璇微微笑,并不迟疑地答道:“会的。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即使让我放弃事业做家庭主妇,也没有问题。”
“哇!”众人惊讶地叫道,目光又纷纷落在皓天身上。
他的笑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现在轮到皓天了。认识你这么久,我终于有机会听听你的心里话。”梓渊不无得意之色,“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安静下来倾听他的答案。
皓天沉默了,片刻后说:“有的。”
“是谁?”众人欢喜地追问。
皓天又沉默了,片刻后说:“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已经问完了。”
大家都很不甘心,但他说得又有理,便失望地回到各自座位上,开始继续吃东西。大家玩乐了好一阵,谁也没心思去管那篝火。皓天见柴火已经渐渐变暗,便走到柴堆边,将一根根干燥的木柴往火堆里加。
他的目光投向天空。繁星如旧,只是新添了一道飞机飞过的痕迹,不远处还燃起了单调的焰火。
大家已经开始玩歌词接龙了。伊璇坐在位置上,咬着嘴唇,双手紧紧环抱着腿,一言不发。
弯弯弦月在天,大家玩歌曲接龙惩罚的项目是唱一首歌。皓天终于失手被罚了一次,他站起来给大家唱了一首俄罗斯的《三套车》。他的声音浑厚,唱的时候更是浑然忘我。在场的人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忘情投入,都吃了一惊。
“看不出来,你原来还是当明星的料啊!”
其他人拍着手不肯停,纷纷要他再来一首,皓天却微笑拒绝了,坐回原地说:“继续玩吧。”皓天起了个头,大家便你一句歌我一句歌地继续玩。一直坐在一旁的伊璇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向着小屋的方向走去,大家的目光跟随着她。梓渊正要问话,却被敏珊一把拦住了。她猜伊璇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左等右等,大家又玩了一轮,又罚了一轮,几个人正为该谁受罚争论不休,皓天说:“伊璇还没回来,敏珊,你去看看吧。”
敏珊和其他人都停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伊璇已经离开快二十分钟了。敏珊“哦”了一声便回小屋找伊璇。
可是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不好了,不好了。”敏珊匆匆忙忙跑过来,“伊璇没在屋子里,不知道去哪儿了。”“都找遍了吗?”梓渊问。
“是,厨房卫生间都没落下。”敏珊说。
梓渊把目光投向皓天。皓天思考片刻后说:“我们到附近找找吧,她或许在旁边透透气。”“我们就在户外啊,需要透什么气?”有人不解。
“先找找看吧。”皓天说。
众人听从他的话,纷纷散去。皓天却没有急着跟他们走,他弯下腰拾起干柴,把那堆火架得更高,生得更旺,使它在一里开外的范围内都可以用作路标。
夜渐深,骤然离开火堆,大家都浑身发冷。皓天喊住众人,让大家到小屋各取了一支手电筒后再两两分头出发。
“所有人都不要走太远。天黑了,又这么冷,千万别在山顶迷路。”他说完后便大步流星地沿着小屋另一侧的路走出去。照在石板路上的手电筒的光圈也越来越远。
“我们沿着这边找吧。”梓渊见他走了,对敏珊说。敏珊点点头。
皓天沿着石头路一路走着。伊璇会去哪里?野地上大家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皓天掏出脖子上的哨子不断地吹,不时喊着伊璇的名字。旷野上回荡着他们的回声,他越来越焦灼。直到走到一片树林面前,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是皓天吗?”只见黑暗中,伊璇正坐在树林里的石头上,抱着脚,脸埋在膝盖里,头发从耳际散落下来。
“伊璇!”他惊喜地走上前去,伸手去拉她,她却纹丝不动。
“你怎么了?”他疑惑地问,“我们以为你失踪了,大家到处找你。”
“只有当我失踪了,你才会找我吗?”伊璇没有动,幽幽地问,“我心里不舒服,出来走走。走到这里,却不知道怎么回去了。不过,我也不想回去。”
“伊璇。”皓天看着她,语调轻缓了许多,“你怎么了?”
“皓天,你不觉得,应该由我来问你吗?你怎么了?”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借着朦胧的光线,皓天惊讶地发现她满脸是泪,而此刻她已经哭出声来了,饱含着压抑的痛苦和委屈的声音,“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永远那么镇定,那么冷漠,那么遥远,即便现在你近在咫尺,我却仍无法分辨你的位置,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你?”“伊璇……”皓天的嗓子哽住了。虽然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他们大多止于暗恋,像这样热情洋溢表白的很少,何况是伊璇这样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儿。“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在你面前流泪……要微笑……可是……你好像总有办法挑战我的极限,考验我的耐心……”她的声音颤抖着,越哭越伤心。
皓天不说话了。他把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随后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变成啜泣,再慢慢停止。树影婆娑,月亮东移,一束皎洁的月光投过来,照耀着神情各异的两张脸。
“让你这么难过,真是对不起。”皓天见她安静了下来,缓缓地说,“我不是石头,我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对于你的心,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目前对我而言,无论是忘记旧的,或者接受新的,都是毫无准备的事情,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
“可是,她已经走了两年了啊!并且是她放弃了你们的爱情,皓天你知道吗?我多么羡慕她,要是我,一辈子都会抓住你,别说美国,就算是去火星去银河,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谢谢你这番话。”皓天轻拍她的手背说,“晴源没有背叛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她是那么缺乏安全感的一个人,我却没能给她足够的信心。”他叹了一口气。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奈和忧伤。伊璇认识他以后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她不确定那么多心事放在心里,他怎么装得住。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或许不是爱,而是同情呢?如果是爱,你当初怎么不去挽留她,争取她,而放任她走?”伊璇凝望着他,问道。
“放她走,是因为我觉得她自己才能最好地为她的心负责任。我没有想过是不是还爱她,因为有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扑朔迷离。但是我当初给予她的,是真真实实的爱情。虽然现在我放下了这件事情,但这和忘记是两回事。我暂时不想考虑新的感情,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不要等我。”
“我明白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的。”伊璇说,“我一直在试图去了解你,可是每次一遇到挫折,我就停了下来,我做得真糟糕。”
皓天看着她,一笑:“别去苛求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我也一直在这么做。”这时,皓天轻轻咳嗽两声。伊璇方才意识到他穿少了衣服,她歉意地去拿背上的外套,手却被皓天按住了。
“我们回去吧。”皓天站起来,向她伸出手,“你出来太久了,大家找你找不到一定会很着急。”
伊璇愧疚地说:“我让大家担心了。”
“你知道大家是担心你的。”皓天说,“但大家担心你是因为在乎你,没有人会怪你。”这时,月亮已经躲进云层,周围暗淡无光。伊璇向前方望去,一片模糊的深灰色。“怎么办呢?我们怎么找来时的路?”伊璇焦虑地问。
“你看到那里了吗?”皓天指着远处的火光,“那就是我们的方向。”他取下脖子上的哨子挂到她的脖子上,“以后到野外活动记得戴上这个,迷路的时候它比什么都能派上用场。”一路上皓天走在前面,伊璇拉着他的手走在他身后。他的身影完完全全覆盖住她的。恍惚中她觉得这样的路要是无限延伸下去就好了,一直往前走,永远没有尽头。期末考试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先是一些校选课,再是院选课,最后是必修课,越来越重磅。通宵自习室越来越受欢迎,过了晚上十一点甚至有附近的大妈到通宵自习室的走廊下面卖茶叶蛋和鸡蛋饼供疲惫的同学们当夜宵。宿舍十二点熄灯,舒曼起步早,因此复习任务不是很紧,每天看书到十一点便回宿舍睡觉。
即使这样,她依然算是早出晚归。
在这样的时候,竟然传来了林溶溶和辩论队队长谈恋爱的消息。宿舍炸开了锅。这样的好消息无异于在暗无天日的备考过程中给大家照射的一缕阳光,前来祝贺的,八卦的,络绎不绝。林溶溶每天都是笑着入睡,再笑着醒来。
这天是表白后的第一次约会,宿舍的人忙翻了天。帮她梳头的梳头,搭配衣服的搭配衣服。一向容貌不算出众的林溶溶穿上白色的毛衣后也漂亮得像白雪公主。舒曼左看右看,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一只蝴蝶胸针为她戴上,使她看起来更加完美。
这只胸针是高中一位朋友送给舒曼的,她一直收在首饰盒里。林溶溶半个月前看见了便爱不释手,甚至愿意出双倍价钱买,舒曼也没同意,林溶溶觉得舒曼小气,连续好几天都不怎么答理她。如今舒曼竟然肯借给她,她乐得笑开了花。
舒曼说:“你戴着合适,就戴着吧。”
“那怎么行啊,”林溶溶很不好意思地说,“这可是你朋友送你的。”
“没什么行不行的。”舒曼说,“你戴着总比我放在盒子里好。”
考完中国文学史后,只剩下最后一门英语。大局已定,大家均如脱笼之鸿鹄。第一次参加大学期末考试的舒曼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天上午,舒曼正在图书馆电视区的沙发上戴着耳机听新闻,手机响了。是林溶溶打来的,原来辩论队队长师兄也就是她如今的男朋友慷慨解囊请大家去钱柜K 歌。钱柜音响好还管饭,就是贵,大家平日都不舍得去。电话那头林溶溶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柔顺,舒曼心里也明白自从把胸针借给她以后,她便拿自己当知心朋友。这也是最近以来她男朋友第三次“贿赂”大家了。当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人有话可说。
舒曼想想却说:“我有点事,你们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你能有什么事啊,去吧!你要是不去,萧楠也就肯定叫不动了,桑柠也没人陪她说话,多没意思啊。”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舒曼说,“你叫隔壁的兰蕙试试?前几天我在水房有听说她想唱歌的。”
这么久了,林溶溶也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勉强,说:“那好吧,你忙你的。我们去了。”舒曼又听了一遍英语听力。她的英文一直不错,听力算相对薄弱的一部分,也是她这个星期的主攻对象。教英文的老师是个中年女人,要求非常严格,为人又特别和蔼,舒曼很喜欢她。即便是为了对得起她,自己也要攻克听力关。舒曼想。
舒曼吃过午饭回到宿舍,以为宿舍没人,不料桑柠正从上铺下来。彼此见到,都吃了一惊。
“你怎么没去唱歌?”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的生理期到了,肚子疼得厉害,撑不住,大家也让我别去了。”桑柠脸色苍白,舒曼连忙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你呢?怎么没去?”桑柠接过水问。
“快考试了,我想看看书。”舒曼在她身边坐下说,“田老师对我们非常负责,我害怕让她失望。”
“这样溶溶会不会失望?”桑柠问道,“她最近特别开心,特别幸福,让人感觉好像破坏这种感觉是一种犯罪一样。”
舒曼这才卸下书包,说:“幸福是两个人的事,是不需要仪式和太多外人的祝福的。他们眼里有彼此就够了。他们两个在彼此眼里的光芒就和星星一样,是永久的,而别人的祝福则像焰火,虽然绚丽,但在爱情里,扮演不了什么角色。一切过去,真正闪亮的,还是星星。”桑柠一边喝水一边笑道:“看你说的,好像一个情场老手,谁会相信你没谈过一次恋爱,没爱过一个人?不过我倒是很赞同你的话,爱情不是靠热闹来成就的,友谊也是。要去对一个人好,太容易了,有时候几乎不需要花什么力气。不过,如果你发现了一颗完美无瑕的珍珠,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该怎么对它好呢?舒曼,我想知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做?”“我?”舒曼一愣,脑海里出现了皓天的影像,“既然你都说它完美无瑕了,那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我会记得那是一颗珍珠,不是别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