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冬腊月的一天,男人吃了饭去邻居家打麻将。男人今天手气真臭,一个劲儿点炮,兜里的十块钱没几圈就输光了。欠人家的,人家不让,男人急得脸红脖子粗,说:“我还会耍赖?”人家就揭他的老底:“谁不知道你家里媳妇当家,去她手里掏钱比解大闺女腰带都费劲儿,她要不给你钱你拿啥还我们?”男人很觉脸上无光,只好腾了位子,在麻将场里待了一会儿,见没人答理他,觉得无趣便起身回家。小北风刀子一样刮着,卷起一股股雪面堆到墙根处。一到街上男人就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真冷呀!
到了家门口,却见两个汉子蹲在他家门口墙角避风,两辆破自行车像两个醉汉一样歪在一边,每辆车上都绑了一张铁铲子。“刨树的?”男人问他们,他们点点头,身子缩得更小了一些。男人又问:“没找着活儿?”一个汉子答:“这鬼天气,喊了半天,除了一嘴雪,连个鸟也没有。”男人瞧他俩冻得脸色乌青,清水鼻涕挂在鼻尖儿下,就有些不忍,对他俩说:“去家里暖和暖和?”两个汉子捂着快要冻僵的手,连说遇上好心人了。
进屋的时候,男人瞅了一眼南墙根那棵榆树,男人有了一个想法。可是进了屋,却又不敢跟媳妇说。给两个汉子倒了白开水,拔开煤球炉让两人烤火。汉子掏出烟,男人也拿出烟,推让一番,只好交换吸了。过了一个时辰,风一下子住了,只有零星小雪飘着,两个汉子站起身。“得去寻活儿了,”一个汉子说,另一个汉子接话:“这鬼天气,寻也是白寻。”这时男人又隔着窗子瞅了一眼那棵榆树,望一眼媳妇,等两个汉子快出门了才鼓足勇气对媳妇说:“要不,把咱那棵榆树刨了?”男人说罢看着媳妇,有些不安。
媳妇正在专心致志地剪一只花喜鹊,喜鹊眼总剪不好,急得她头上快冒汗了。听了男人的问话,她连头也没抬,只“啊”了一声。男人犹豫着,不知这一声“啊”是同意了还是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这次女人回答清楚了:“刨吧。”却又问:“不是还不够一根檩条?”男人不吭声,望了媳妇好一阵,才开了口:“刨吧,这雪天他俩人……”媳妇没再说啥。
两个汉子听说有活儿干,浑身是劲儿,也不觉得冷了。他俩对男人说:“刨树还是老规矩,不收钱,树皮归俺,不过晌午得管一顿饭。”又补充说:“好孬饭都中,只要叫吃饱,俺的饭量大。”男人知道他们把树皮铲去是做香的,过春节烧的香都是榆树皮做的。刨树时逢上树大了高了,他们除了铲树皮还会收一点儿钱,男人点点头。一个汉子来到榆树下,往掌心喷了两口唾沫,双手抓着树干“嗖嗖嗖”就上去了。男人心里一惊,这身手要去偷东西,厉害着呢。这时汉子从腰后抽出斧头,开始卸树杈。
媳妇也开始做饭。男人凑过来,问:“啥饭?”“大米。”
“啥菜?”“白菜,还有一疙瘩豆腐。”
男人迟疑一下,怯怯地问:“不割点肉?”
女人瞪他一眼:“才吃过两天,割啥肉?”
男人不吭了,出去瞧了一会儿刨树的汉子,进屋又对媳妇说一遍:“割点肉吧?”媳妇忽然明白了,笑了一下,说想割你去割吧。男人却磨蹭着不走,女人问:“你咋不去?”男人说没钱,女人说早上不是给了你十块钱?男人脸红了,说输了。女人心疼钱想发作,却见刨树的汉子正站在院当中,就忍住了。从兜里摸出一张票子递给男人,并白了男人一眼。男人前脚跨出门槛,后脚留在屋里,转过身问:“割几斤?”女人说:“想割几斤割几斤,还用问我?”声音很大,仿佛说给院子里的汉子听。媳妇就是这样,平时在家霸道得很,一个人说了算,可一有外人,却处处让着男人,很给男人脸面,让男人没法不死心塌地听她的。
这棵榆树对两个汉子来说是小菜一碟,很快就放翻了,开始铲树皮。
吃饭时,两个汉子见碗里稠稠的肉片,对视一下,实感意外。两人吃过饭,把树皮捆扎好,绑到车梁上,一个汉子说:“大哥大嫂真是好心人,还专门割了肉,当客待俺呢。”媳妇又赶紧往男人脸上贴金:“都是你大哥的主意。”推了车要走,男人发现一个汉子没戴手套,这寒冬腊月的!就拿眼瞅媳妇,媳妇明白了,跑进屋里拿出一双手套递给那个汉子:“把你大哥的手套戴上,要不手会冻烂的。”汉子接了,也不会说啥客气话,跨上车却瓮声瓮气丢下一句话:“过两天俺来给你家拗一对小椅子。”
过了几天,两个汉子果真来了。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火,拣从榆树上卸下来的几根大树杈放上熏,熏软了开始拗。他们还带了钉子和扒角,拗过了又钉了一阵,一对新崭崭的小椅子放在了男人和媳妇面前。小椅子模样很乖,像两个穿了新衣裳准备过年的娃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