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吧,你打吧,反正我准备同你一道死!你最好现在就对虞媚开一枪……”
他也失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虞媚。啊,上帝,不,可恶的厄洛斯,你的神箭对我俩射得太狠太深!绝望的情侣陷在爱的迷雾里冲不出去的时候,会说出刺伤对方的话,做出仇恨对方的举动。
虞媚像一个顽固的倔老太婆,只是在他的抚慰之下,答应不跟他去,而移植角膜一事,死也不松口,并且,煞有介事地写下了一张纸条:“兹有五官科医生虞媚立誓,丈夫百年之后不再改嫁,并志愿将自己的右眼的角膜移植给张伯绍同志。空口无凭,文字为据。”
他气得直发抖,一边撕着纸条一边狂怒地喊叫:“你,你这是对我这片诚心的蛮不讲理的践踏!可笑的贞操观,狭隘的爱情观!”
不管怎么说,虞媚寸步不让(虞媚完全可以答应他,暂时答应,免得他生气。做器官移植时需要家属在志愿书上签字。到时候,虞媚完全可以翻案。但虞媚以为,那更是对他的亵渎),使他束手无策,整天像神经病一样在她面前唠叨:“你是一个医生,怎么这样没有理智。不能再拖了,再拖,张参谋的视觉神经萎缩之后,就没指望了,不能再拖了。”虞媚根本不理他,尽管她知道,这样对他们都很痛苦,但她只要能挽救他一分钟,也不能放他早走一步。
虞媚没料到,他居然当着张伯绍的面,把这个问题摊开了。这一招她没有预料。难道虞媚能在好人张伯绍面前表明那种固执而不讲理的态度吗?在这位可敬的盲人心里捅上一刀吗?虞媚脸憋得通红,使劲抑制着不要哭出声来。
而他,却说得娓娓动听,就好像交待一件很普通的馈赠,并且,说成是他们夫妇一致的意愿。
张伯绍听了之后,激动万分地站起了身,浑身颤抖着向门外奔去(他忘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他撞翻了一把椅子,随之他也沉重地摔倒了。虞媚和唐沛兴慌忙上去把他扶起来。
“老唐,唐参谋,唐沛兴同志,”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你怎么能这样,那我成什么人了?我主动找上你的门来,我怎么能让你,让虞媚……我怎么能再给你们不幸!我坚信我自己,我即使没有眼睛也可以实现你的夙愿!你们不要有那种想法。”
他们扶他重新坐下,虞媚把水端给他喝。
“张伯绍同志,”唐沛兴说,“我们谈的是一项事业,一项神圣的事业!我们决不能沉溺于个人的感情之中!连续的基地并不一定要彼此平行着。我也是绝对不可能陪你一道完成这项工作的。不要忘了,是你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因此,你不能让我重新失望!”
“我再次向你保证,”张伯绍冷静下来了,“我的困难是完全可以克服的。再说,虞医生可以协助我。你的潦草字迹,她是可以认出来的。”
“是的,我今后完全可以协助伯绍。”虞媚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
“你给我住口!”唐沛兴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呵斥虞媚。刚才他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怕她哭出声来。
张伯绍猛然一震。虞媚慌忙接过话头说:“无论你们商讨的结果如何,我都有义务协助伯绍同志!”天啊,虞媚的防线终于被他冲垮了。唐沛兴满意地笑了,他抱着虞媚深深地吻了一下。
她在他耳边悄悄说:“没样子!幸亏张参谋看不见。”
“不行,”张伯绍说,“没有什么可商讨的余地。”
“张伯绍同志,你是党员吗?”唐沛兴庄严地问道。
“是的。”
“那么,请你站在党的立场上接受这项移交。如果你再要固执的话,我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可商讨的余地了。我将把这个问题提交给党组织去处理。”
当天晚上,唐沛兴果然提笔向党委写信(也许是虞媚那荒唐的誓约书启发了他)。
眼睛,虞媚久久地注视着他那双早已深深嵌在她心底的眼睛。照道理说,虞媚是个医生,对于器官的移植,她不应当有那么多的陈腐观念,可是,她在感情上实在是转不过弯子来,接受不了。这只能说明,虞媚只是深深地爱他这个人,而没有像他那样更深地爱他的事业。
“沛兴,难道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吗?”
“你别再来干扰我啦!就算这是我向党交纳的最后一次党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