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柳溪镇有一条不长的东西向小街，可可地能过两部汽车。白天这街上倒也冷落，行人寥寥，傍晚最为热闹。特别是老五瘸子杂货铺前，人都端了饭碗到这里来，边吃边聊天，此地因此成了本镇的新闻中心。今天事也出得巧，老姚拉木头的车子就在这杂货铺前抛了瞄。那司机实在嫩了些，修了半个时辰也开不走，捣腾了几回，车子别过头来，甩过尾去，竟在这小街上打了横。这下子可好，前堵了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后阻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两个机手急得团团转，凑到汽车跟前想帮忙，无奈甩马鞭的握船桨，虽是里手，不对路数，只有干瞪眼。一些推板车的、挑担的、骑自行车的，来来往往很不方便，过一个便骂一阵，看热闹的人们更是叽叽喳喳，冷言热语。老姚一些声气也出不得。
老五瘸子做生意鬼精，凑到老姚身边说：“请这些后生哥们搁下饭碗，把木料卸了，把车子推一边，不就结了。这路上修车不是事。我这里前门、牡丹，带把、不带把的烟都有，买上两条散散就行了。”老姚寻思是理，咬了咬牙，买了两条精装大前门，拿来拆开，往人堆里来送：“各位着个累，帮把手，来来来，林伢子，先吃包烟，明日再到我家吃杯酒。”那叫林伢子的后生拢着双手，不接烟，说：“我喉咙痛，吃不得烟。”众乡亲端着碗不搭腔。老姚讨了没趣，兜着拆散的烟钻进驾驶室里再不出来。
这当儿，三辆板车子进街里来了。秋生拉车过了“手拖”后，再前进不得。杂货铺门前一些人迎了过来。林伢子叫道：“秋生哥呀，你这一年一回的雁，还不快快拔下几根毛来做买路钱!要不，休想过去。”说着，他指了指那装满木料的汽车，“这六个轮子的货，你认得么?”秋生点了点头，走到汽车头前，见司机一头大汗，满面愁容，刚才在路上时那得意派头一点也没得了。林伢子大拇指伸到秋生脸前，说：“冲你这拔不下毛的铁公鸡，我喊后生哥们来把你们三车瓦连锅端过去。”他说着，扭身扬了扬手：“弟兄们，来呀，帮秋生哥把车抬过去啊!”立时，一群人蜂一般拥到板车子边，七手八脚，五百多斤重的瓦连同车子，整个儿从人行道抬过去了，返回头又抬后面两车。后生仔们大声“吭哟吭哟”，细伢子们跟在后面起哄拍巴掌，老倌子们在一边衔着烟杆直笑。
三辆板车子抬过去之后，秋生对林伢子说：“你吃饭了么，帮我把这车瓦送到文伢子家去，做得不?”春妹子问：“你做么去?”秋生说：“我去看看那汽车。”春妹子顿时柳眉双竖，叫道：“好我的哥哩，胳膊打折了你往袖子里藏，这下子你又伸出手去扶他出泥塘!算了吧，昨日抹了他的脸，你今日就是把这汽车用肩膀扛他家里去，人家也不会领你情。哥耶，让镇上的人骂狗去吧。”
罗秋生毕竟不是小心眼的人嘛，路上的斗嘴，身上的泥浆，此时他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他只想到这街上的通道、人们的时间，要是再过来几辆大车可就更糟了。他叫春妹子和文伢子快把瓦拉走，说：“是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我们哪能落井下石。”
劝走了火爆爆的春妹子几个，罗秋生转身来到汽车头边，见那司机埋头苦干，汗水吊在鼻子尖上，双手紧张得有些颤抖，便问道：“找到了问题么?”司机侧过脸来，不友好地瞟了一眼，仍旧去捣鼓那个分点盘。街两边房子里透来的灯光本来就昏暗，道上又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汽车发动机边黑糊糊的，整修过的机件拆下装上全得靠手摸。秋生便挤过人群走进杂货铺，叫道：“五叔哇，借盏灯来用啰!”老五瘸着腿迎了上来，说：“拿吧，拿吧!”他这铺子里有盏五百瓦的电灯，可喜导线还蛮长，秋生便搬来两个凳子叠起，爬上去把那灯取下来，解开绕起的电线，牵着拉到门外的汽车头边。那司机抬起头来，用袖子捋了一下头上的汗，大大地出了口气，对手上举着灯的秋生勉为其难地笑了笑。秋生看着他捣鼓，忍不住插嘴说：“你不用擦了，那白金保险没问题。”司机又抬头看看他，显得有些儿惊奇，知道碰到了里手，便一边装回分电盘，一边搭腔说：“解放军同志，你也是开车的?”秋生道：“嘿嘿，会一点子。”两人说着，随和许多。
装好分电器，司机便爬进驾驶楼发动了引擎，罗秋生仔细地听着。车子一挂挡起步，引擎马上就熄火，再次发动起步，依然如故，秋生叫司机下来，把灯送到他手上，取来螺丝刀、扳手，三下五除二拆下了化油器，把那些拆开的零件一个个仔细看了，敲打了一阵子，然后又麻利地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