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勾勾望着兵哥哥
落日的余辉还照在麒麟山头上,麒麟山下凤凰村里,便早早地升起了一张白白的银幕。
“今夜要演电影啰!”
虽然,这新闻社员们在昨天就晓得了,可在今天快要收工的时候,田里劳作的人们看到那银幕升起,一个个还是显得分外快活起来。后生仔们手里的鞭子甩得更欢了,“呔、呔!”吆喝得牛在水田里呱叽呱叽地跑;大嫂大婶们提着茶壶,挑着扁箩筐,回家弄饭去;姑娘们对手里的活儿早已心不在焉,隔着田相邀着晚上作伴;老倌子们气嘟嘟地数落着自家的妹子,说是“日头还在麒麟头上,就想歇工么!”
月秀插不上三五行秧,就要抬头向那银幕看一眼。她爹尹老倌“唔、吭”了几声不管用,无可奈何地说:“罢罢罢,我的妹子耶,那张电布挂起来,就把你的魂吊起哒,去去去,洗脚去。”月秀伸了伸舌头,风快地插完手中的那扎秧,呱哒呱哒地跑到田塍上,唤着她隔壁的邻居:“福妹子,快走呀!”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跳进马路边的小河沟里洗脚。福妹子是个电影迷,脸上的泥还没有抹干净就嚷开了:“听我婶子说,今晚的电影是‘文革’前放过的八一电影,好看得不得了,还有个歌子呀,好听得不得了。”
“打仗的么?”
“不打仗。是演解放军恋爱的。我婶就是看了这电影找上我叔的。秀秀哎,晚上你得好生看啰,怎么勾上兵哥哥。”
“死妹子,不要脸!”月秀使劲朝福妹子身上泼水,“你又想拿我嚼舌头。”
“哎呀,别浇别浇,你的兵哥哥真来哒!”
月秀以为是逗她,浇得更欢。听到后面马达响,才扭转身来看,果然,工程连那辆嘎斯正开过来,驾驶楼里坐着个胖胖的有些年纪的军官,月秀和福妹子都不认识。车厢上站着连长李义三,风吹得他的军装呼啦呼啦地抖动,他正脸对着她俩笑呢。汽车开过去了,一阵灰尘扬起来,车子在尘幕里隐去。“哟,你那直勾勾的眼睛不动啰。”
月秀扑过去抓住福妹子,从脚上刮起泥巴往她脸上抹,讨饶也不答应。福妹子急了:
“你再打,等下我不陪你到那里去坐!”
这句话真灵,月秀立即住了手。为么子这话灵,得要说开去。解放军有个工程兵营在这麒麟山搞国防施工,打大山洞,据说建的是战略导弹设施。这营有个连住在凤凰村,连队里那些生龙活虎的后生哥,把凤凰村的那些黄花妹子谗得不得了,喜鹊样地围着连队转。那些兵哥哥也傻了眼,连那上海入伍来的兵也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老山沟里还会有这么一窝子凤凰!”老倌子、老婆婆们说:“麒麟山的水比桃花江的水还养人。”哎哟哟,兵哥哥、俏妹子眉来眼去的,恰是飘来飘去的异电导弹,这些导弹性能比战略导弹还吃价,有几个悄悄打中了,其中就有过福妹子。可惜,联得快也断得快。那连长李义三,找到福妹子说:“部队规定,战士服役不准在驻地谈对象。”福妹子说:“谁谈对象啦?我们是谈朋友,等他复员回家,总要得吧!”连长模仿着本地话说:“你说得撇脱!部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连一年复员几十个战士,不用几年就要把凤凰村的姑娘全拐跑了,到那时辰呀,凤凰村的后生仔们就要拿棍子赶我们啰!”福妹子只气得哭了一鼻子。那战士年底被打发复员回山东,给福妹子寄来了两封信要来接她。家里不准她远嫁他乡。唉,福妹子没魄力,顶不住家里的压力,许给了邻村的一个后生。那连长,凤凰村的姑娘们叫他——死法海,人家交朋友他处处横加干涉。不知啷搞的,近几年恋爱的电影实在多,银幕上演,银幕下练,电影场上好勾联。不论是部队放电影,还是生产队放电影,都是军在左半场,民在右半场,一道看的。心野的妹子偏喜欢傍着连队坐。死法海却每次坐在连队后头,两个眼睛滴溜溜地转,哪个战士稍有不轨,第二天就要让干部叫去谈话。唉唉,妹子再多情,兵哥哥却不敢轻举妄动哟。“死法海,他一生世莫想找得婆婆子。”姑娘们恨他。不过,“蛋多了有双黄,人多了出强梁”,在大家死了心的时候,福妹子却发现,月秀偏偏爱着死法海。“耶,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子,莫说他那死板样,就是个多情人,人家大军官啷会要你乡里女子哟。”福妹子总是这样吐着舌头,常常找话来捉弄她。方才说的“不陪你到那里去坐”,因由也在此。她俩是最要好的朋友,同年、同学,每次看电影,月秀都要拉福妹子去坐在连队后头,也就是死法海身边。一边看,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嘻嘻哈哈地笑,常常惹得死法海转过脸来小声呵斥:“你们莫是吃了笑鸡婆子蛋,没话找话说,咯咯咯的没个完。”此时两个姑娘更欢快地搂在一起,“嘻嘻”两声,沉默几分钟,就又重新开始评论剧中情节,取笑逗乐。死法海又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