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已写信告诉我爱人，让她把我们妹子小时候的小衣服捡好的寄给你们，我想现在该寄到了吧?我们妹子已四岁了，如今我们又领了独生子女证，那些细伢子衣服用不着了。如果你们不觉得寒碜，不嫌弃的话，那就请你们收下。本该给你们买点新的，我们是考虑呢，小婴儿皮肤嫩，穿半新的比穿新的好。听说你婆母眼睛不太好，那就更请你们不必见笑，收下这点破烂，省去老人一些劳累。你在学校教书，也挺辛苦的，秋生在外服役，不能照顾家里，我们做领导的关心得少，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哇，请多多谅解。
祝你们全家平安!
毛国平
罗秋生沉沉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低垂的头。他想起那天去连部接受任务的时候，在门外听见连长和指导员争吵，连长骂骂咧咧：“……这些兵，一转成志愿兵你就没法驾驭。再要出事，你我就要吃处分了!”他喊了报告之后，他们便不做声了。
罗妈妈不知出了么子事，急得问这个，又问那个，秋生不答言，小芸便赶紧向婆母说明原委。
罗秋生呆呆坐了一阵子，起身向门外走去。妈妈在后面叫道：“你到哪去?”他头也不回地答道：“去借个板车子，帮我三舅拉瓦。”春妹子追出门来，喊道：“哥耶，等我一下子啰。”
四
三舅老倌子成亲晚，因此，当年三兄弟分家的时候便吃了亏：老大老二有家有小，分去了老屋的东西厢房;单身汉老三只得把旁边的那间柴草屋收拾收拾，胡乱安了窝。待到1960年娶亲，天不逢时，地不生利，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做屋，就在那茅屋里安了家。那间茅屋真是二十年一贯制，下雨时屋里是水帘洞，刮风时房梁会唱曲儿，如今要再住下去，旁人看了都怕。
兄妹俩拉着瓦来到三舅家茅屋边的时候，罗秋生心里忐忑不安，三舅可是个饿死不求人的犟老倌，他来了气，说不定会把这车瓦掀翻了。
屋里的老倌子果然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先是对着秋生兄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过来卸瓦。秋生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春妹子心眼灵，话也多，对哥哥做了个鬼脸，说：“三舅哇，几时打地基起手呢?”三舅道：“十一月初九。”春妹子欢快地说：“是个好日子，天长地久，三舅你好会拣日子。买了五千瓦，够么?”老倌子喉咙里堵了么子似的;“够，够!”春妹子愈发来劲了，说：“我们跑得不比汽车慢哩，一下午来回可拉两趟，明日那瓦就全拉得来，再把泥砖从田里搬过来……”三舅突然说：“瓦钱还没给的呢。”秋生说：“我都给了。”三舅急了，说：“你、你，当兵的钱不容易，芸妹子月子里要紧，你三舅有……”秋生见他要发犟老倌子脾气，赶紧说：“三舅呀，每回来见了你这屋，我心里就难过，这笔钱我是早就留心为你存下的，无奈太少，不能给你全撑起来，好歹是你外甥的心意。现在政策好，你手头松，趁这股劲是要把这屋做出来。”老倌子摸了一下鼻子，说：“政策好，好，秋伢子你要在部队上好好保国。你舅老糊涂，莫跟我一般见识。今日你菊妹子把我好骂，说表哥那车是战备上的，我们私人是用得的么!你舅老糊涂。你今日真要是开了大汽车来，我老倌子的脸没地方搁。你这才是真有良心。”老倌子破天荒说了这许多话。老倌子再要说下去，罗秋生可真有点受不了。
第二天早上，三舅和菊妹子也拖了一辆板车，同秋生兄妹一齐往瓦窖来。四个人说说笑笑，刚刚出了镇子，后面开来了一辆汽车，“哧”的一声停在他们身边。老姚半截身子从驾驭楼里伸出来，露着弥勒佛似的笑脸，颇得意地说：“小罗同志呀，唔!两个轮子的车比四个轮子的车好开吧?啊啊，六个轮子，汽车是个六个轮子。唔，后边慢慢走好啊。”春妹子嘴尖，立时回道：“慢慢的走得稳当，跑得太快的可就难说了。”三舅道：“莫理那不爱脸的东西!”秋生笑了，没搭腔，也没转脸看那车，胸脯挺得高高的，步子迈得大大的。
七姑家的文伢子听说罗秋生拖板车子给舅舅拉瓦，知道要汽车的口是开不得了，下午也找了个板车去瓦窖。三舅见了，忙叫二妹子也上了阵，六个人三部车子，倒也浩浩荡荡有点子气派。
下午又跑了两趟，三舅家的瓦都拉来了，七姑家的再有一天也拉得完，大家一路高高兴兴地往回赶。他们走到一段不平整的路面上因前两天下过雨，坑坑洼洼里还积着泥水。恰恰此时后面来了一辆汽车，他们慌忙往路边避。春妹子尖叫了一声，秋生回头一望，那汽车已冲到他身边，溅起的泥水洒了他一身一脸。没错，是老姚那辆车，拉着一车木料。三舅骂了一声：“不爱脸的东西。”春妹子就骂得更尖酸难听了：“赶刀的畜牲，窜死的短命鬼!”文伢子声言要找机会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