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连部门前的操场上,靠公路边站着两个人。喔,那个正在大声嚷嚷的正是李义三:
“……我不是不服从,这样做不应该!”
“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吗?你先走,善后工作我处理。”月秀听不出这个人是谁,但她心里却大吃一惊:要他马上走?
“不行,提前走,我怎么向连队交代?”
“你不走,出了事以后更不好交代。要注意群众舆论啦!”
“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月秀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身边。
李义三看清是她,便介绍道:“这是我们石副政委。这就是民兵副连长尹月秀同志。”
“啊,辛苦你了,感谢你们帮了我们大忙。”副政委伸出手来同她握手。喔,是下午那位坐在驾驶楼里的干部,一个胖老倌。
“什么你们我们,见外了。首长第一次来这里啊?”
“是啊,是啊。”胖老倌笑着。
“你找我有事吗?”李连长问月秀。
“硑得事,硑……”她本是存心来找他的,死法海这么一问,反使她慌了神,“我这是去查哨。”
说完,她顺着公路向工棚那边去了。石副政委又训斥李连长。那胖老倌!心真狠。她一路想着,为么子要李连长马上走?出了什么事啦?哼,看胖老倌那个样子,反剪着手,鼻子翘上了天。啧啧,丑死哒。
她去工棚转了一圈回来,见李连长一个人站在连部门口等她,心儿便怦怦地直跳。痴情的妹子哟,犯的是单相思。她明知道是幻想,但常常是这样希望:他今天晚上一定会突然对我说……
他走上公路,同她并肩向村子走去。
“你去看电影?”
“不,我送你回去。”月秀陡然脸上一热。他送我么?他说得那样轻柔,那样富有感情,就像电影上男的对女的说的那样甜蜜。她咬了好几次嘴唇,不知怎么接上话才好。
“你们这里,后生哥同妹子订婚,好像要举行什么仪式?”
月秀的心扑腾了一下,但这一来她可有话说了,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地的风俗:先是请媒人,不管是自己自由恋上的,还是家里包办的,媒人都是要请的。媒人来回说通了,然后是下牒,由男方上女家的门,抱上一只大公鸡,提一爿猪腿,再带两瓶酒、两条烟,通知女方订亲的日子。然后是去县城里订上一桌酒,到约定的那天,双方亲属加上媒人,边吃边谈条件,多少礼金,多少嫁妆,多少衣服,多少鱼肉。谈妥了,大家喝得醉醺醺的,送那两个年轻人去照张合影相,亲事就算定下了……
她兴奋地说着,他一次也不打断她。
他们穿过了那片凤凰树林子,走到村边,电影正好演完,人声喧闹,细伢子可着嗓子喊人,后生男女东一句、西一句唱着电影里的歌子。
“秀秀……”
“嗯。”
她抬头一看,天啊,死法海嘴唇一抖一抖说不出话,而那眼光却扑闪扑闪的,就像那些青皮后生常常对她射来的目光一样。不不,没有那么刺火,而是更加温热温热的。她突然想起,他刚才叫她什么?“秀秀?”哟,他叫“秀秀”,不是严肃时叫的尹月秀同志,不是逗她时学着她爹娘叫的“细秀子”,秀秀,我的妈耶!她捂起脸就往拥过来的人群里钻。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她向来路瞥了一眼,他已转身回去了。她不晓得啷搞的,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些后生男女哼了起来:
“九九哪个艳阳天哪嗨哎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那小河边……”下边的词儿是么子呀?不要紧,接着往下哼:“风车哩哪个转呀转呀,啷哪里啷里各啷哪里,拉里拉里啷哪啷……”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箍在她身上,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我的秀秀啊,你的郎在麒麟山脚下哟。”原来是福妹子。
月秀一个转身,使劲搂着她,把脸拼命往她怀里钻。她刚才放肆地“啷哪里啷”的时候,竟忘了身边一群群的人,她等到心情平静了一下,对着福妹子的耳朵讲了几句悄悄话,两个妹子便欢快地笑着,一前一后在人群里穿梭,燕子归窝似的钻进月秀房里。两人在房里嘀咕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