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病学上来讲,一个人有了忧闷找人诉说诉说,排解排解,对身心健康是有益的,她可以尽一个医生的责任,但不想再让他再扯那个“燕”字了。
“说说你的罗曼史吧。”
“好,走,到那边阳台上去。我没必要对你隐瞒。经历不算短,问题不复杂。屈指数来,这是第三次绝交。”他穿好了衣服,同方军医一道走出病房,“我们是七六年认识的,还谈得来,准备七九年春节结婚,因为打仗搁下了。这一搁就出麻烦了,七九年底第一次宣告吹灯。八〇年,我上了桂林陆军学校,她又来信恢复关系,并带她妈妈来桂林看我,当然也看桂林山水。我说学习期间不好要求结婚,她同意等两年也行。毕业后,我分到这边防团,写信叫她来部队办喜事。她们家收到我的信,立即买了一本地图来查看,老天爷,牟吉根的驻地三面让越南包着。于是,她说她晕车,不能来部队。”
阿媛穿过走廊直奔这阳台来。
“阿媛,你去把牟连长的饭热一热。”
“好的。”
“那么,我就回去吧。她倒是去车站接了我,但我俩刚走进他们三一八厂的大门,她妈妈在门口堵住我,说是五机四转三十二条腿,少一样也不能办喜事。他妈的,剥了我全身的皮当钞票花也办不成呀!就这样谈谈打打,我们这里打一次仗,她那里发一次警报,说吹灯,过了不久,又叫我回去结婚。这种长期抗战的折磨使我的心变得像石头一样又硬又凉。”
“你怎么找了那么样个小市民,而且你家里不能帮助帮助你?”
“我家里?责任田里稻穗子上结黄金粒子差不多。”
“你爸爸不是老……老红军吗?”
“红军?谁告诉你的?”
“你自己呀!你说你爸爸是从红都瑞金出来的!”
“噢,哈哈哈,没错,他很小的时候就逃荒离开了故乡,后来就在金华定居,种了一辈子田。”
她原谅了自己的神经过敏,立时又觉得似乎受了欺骗和愚弄,刚想发作,但是,这能怪他吗?她憋得红了脸。
中午的太阳驱散了漫天的水汽,炫耀般地露出它的脸,南疆三月的晴天是难得的,也是美妙的。阳光下,遍地弥漫着绿色生命的气息,小鸟和昆虫迫不及待地展示着它们的舞蹈。但是,这么难得的天气此时却没能使他们感到轻松愉快。
“我家里为了我结婚,父母和两个弟弟还蜗居在一栋破草屋里,去年总算凑齐了三五只‘机’,二十多条腿,她打电报叫我回去结婚。我刚跨进新房,她妈妈又开口问我要四百块钱办酒席。其实,讹钱是一个花招,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提着脑袋地干活!我向她妈妈立正敬礼,向后转,回我的茅屋去了。”他把满巴掌老茧的手伸给我看,“挖工事,修阵地,站哨,打仗,睡猫耳洞,这么多年,在这边防线上风里雨里,出生入死,感冒发烧得肺炎说胡话,我从没发过一句牢骚,可那种‘长期抗战’我受不了。”他眨巴着眼对方军医说。转而向她发起攻击了,“你干吗死守在这个地方?”
“你不是会面相吗?”说实话,当他噙着眼泪说他一家蜗居茅屋的时候,她心里也觉得挺难过。
“别的我都相透了,就这点相不透。在内地找个丈夫,一结婚就调走了,何苦在此修行?”
“你听着:男人最大的悲剧是自以为高过女人!”她看见阿媛把他的饭端过来了,“快吃你的饭吧。”
“不想吃。”他把饭端回去,又躺下蒙头大睡。
方小懿回到宿舍睡午觉,阿媛进来,递给她一封信。是她妈妈寄来的。老人家大概又给她找了一个候选人或是一个令人垂涎的好单位。她看着封面上那十分熟悉的字体时,突然觉得上面似乎隐藏着什么。
她想呀,想呀,到底悟过来了,心里即惊讶又激动。
她翻身爬起来,推醒阿媛说:“走,陪我到县城去一趟。”
阿媛才十七岁,简直像方军医翼下的雏鸡,因而她把她当作小娃娃看顾。有人说方小懿这是为了填补内心的某种空缺,随他们说去,阿媛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她们找到了两辆自行车,骑三十来分钟到了县城。找遍了所有食品店饭馆,到底没找到方小懿要买的生日蛋糕。小城偶尔才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