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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神

时间:2024-01-07    来源:馨文居    作者:江水  阅读:

  汤家山头号流浪汉溜达鬼回家了。村里人有好几年没见过他的面,这一见,真个好风光。他是带了一辆大汽车来的。人们都以为他这回是发了什么洋财,哪晓得车上只卸下一个老大的铁罐子。到底是老辈子人见得多,早就喝死了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罗锅子崽能搞出什么好名堂来?”风流嫂子荷香取笑他:“溜达鬼呀,你拖回这么个大胖子老婆,打了结婚证不?”溜达鬼笑嘻嘻地当真摸出一个红折子:“认得不?我这张结婚证一到手,区里‘企办’的同志立马叫我汤厂长。不知不怪,嫂子以后可要记住莫叫我的诨号了。”口恶嘴臭的后生们挖苦他:“好一口大罗锅,好一个喝汤的厂长,等汤喝够了,那锅当棺材用正合适。”溜达鬼老爹罗锅子缩在一边,背驼得愈发凶,望着不成正果的崽,唉声叹气,皮打皱的光头摇来摆去。罗锅子女客到底心痛崽,煮了半筒面,到邻舍屋里借来三个蛋打下去。

  溜达鬼拖来的那个圆圆的大铁罐子果然是一口锅,用来炒葵花子的。他办起了一个炒货厂,厂长是他,工人也是他。葵花子拉来了一卡车,通红的炉火烧起来了,马达带动大铁罐转起来了,轰隆隆隆,汤家山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抖动着。人们都用古怪的眼光看那打铁匠样的棚子——那也叫工厂?!说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倒有些像。

  古怪的眼光变得惊奇:那是过后,每当汽车到来,拉来的不单是葵花子,还有洗衣机、缝纫机、摩托车、满是喇叭眼子的收音机、彩色电视机、电冰箱……从那口大汤锅拖来那天算起,头搭尾才五个月,罗锅子站在汤家山第一幢小洋楼的阳台上,头也不低了背也不驼了,高高在上。汤家山的乡亲们第一回看见他下巴上原来生有一个福痣。

  汤家山人的眼睛开始滴血了。老嫂子们拼命拉溜达鬼去自家喝酒:“你大哥是木头人,硬要你汤厂长这样的开通人去教教他……”后生仔的嘴巴甜得歪倒人:“厂长哥,收我这个徒弟,积德帮我联系只锅炉……”罗锅子女客一日到夜被四面八方来的媒人缠得不可开交,罗锅子直叫一日要泡一斤茶叶。

  一个个炒货间建起来了,葵花子码得一座小山连一座小山,防雨棚把路都塞起了。不到一年功夫,罗锅子那幢洋房子像一株葡萄球菌种,一株株连着生开去,汤家山整个村子洋楼林立。几十部转炉日夜不停地隆隆直转,这战鼓般的动静叫人们分不清日夜,冬天和夏天,分不清崽俚子和女崽子,分不清城里人还是乡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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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里一家塑料厂从倒闭的绝望中见到了救星,汤家山人向他们订做七八种规格的塑料袋子装葵花子,塑料厂起死回生,塑料袋供不应求。邻村运输专业户也跟着发了财……

  汤家山各家各户的电视天线,远远看去,像漫天的蜻蜓遮盖在汤家山的楼群之上。村上最有声望的九十岁的汤先子老公公唱了几十年的“共产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已经不作数了,还要加上“电视沙发,摩托汽车”。不晓得是哪家带的头,买来弹簧做的逍遥床,喝过几瓶墨水的后生仔以了不得的样子叫它做“席梦思”,这种不着羞的床和那怪里怪气的名字,村上老辈子人实在看不得,听不得。

  溜达鬼买来准备娶亲的一整套现代化家具中,当然少不了那个席梦思。那夜他困在这种逍遥床上,梦里拜堂做爱笑醒了,只听得有些动静响得怪,直在他背脊上骚来骚去,汗毛都竖起,弄得他浑身颤抖。他翻身从床上跳起来,那骇人的响动就歇下来,只听得外头炒货炉的轰隆。返身躺下,过一下子,重又涌来叫人毛骨悚然的声气。天哪,一个绒绒的家伙在想困又没困着的时候从他脸上滚了过去,他惨叫一声从床上栽到了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罗锅子两口子闻声起来,一家人哭天叫地,汤家山的人全闹醒了,罗锅子女客死命掐着崽的人中,半日,溜达鬼才回过神来,一声接一声嚎叫着:“财神,财神……”

  一刻时功夫,汤家山传开了:罗锅子屋里财发得恶,又不烧香又不敬神,溜达鬼叫财神打了……一个村上的人全懵了。有些人说,他前日夜里见到财神,骑着白马,举着金鞭。而汤先子老公公又是一番解说:“哪会有财神菩萨打人。罗锅子崽口里叫的财神,不就是叫的老鼠子嘛。老鼠为什哩叫财神?你这个后生问得好。你想想看,穷人家如何生得出老鼠,至少要有隔夜米粮、剩饭剩菜,才有老鼠在他屋里落脚,叫化子屋里豢得起那东西?这怪物只有在富足人家安营扎寨生儿育女。你想想看,老鼠要到哪家,不就是财神来了么?为讨个吉利,不晓得从哪辈子起就把老鼠叫财神……”人们陡然张口结舌,确实,财神如今在汤家山已经是无处不在了。

  财神已经多得吓人。屋里屋外,房前房后,财神洞把地面变成了蜂窝。财神屎铺得漫地都是,风一吹,打起几尺高的旋旋,一颗颗黑屎直往人脸上砸。每当黑夜,它们穿房过户,踢碗筷,拱砖瓦,搅得人畜不宁。大白天,它们就在人们的眼前脚边大摇大摆,游游荡荡,一匹匹气壮如牛地在村中的大马路上招摇过市,不是它躲着人,倒是人要让着它。汤先子老公公拖着尺多长的胡子,站在马路边唠叨:“十二属相里它排老大,今年又是鼠年,它们怕哪个……”这么说来,财神目中无人是理所当然的了。

  不过,财神到底不是真神仙,往来装运葵花子的卡车,一趟总要碾死一二十只大腹便便的财神,尸首很多,晒上两个日头,臭气熏人,汤先子老公公提了粪筐一日三回给财神收尸,一趟趟往粪窖里送,窖里满了,又在菜地里打坑埋起,确实是好肥料,青菜绿得发黑。

  财神生来爱打洞,它们在各家旧屋里安家依然采取打洞的老方式。如今,汤家山的大多数新式楼房,水泥地面火砖墙,地洞是打不了的,财神们也有了新的生活方式,它们在人们用肉体焐温的席梦思里沙发里筑起了宅基地安乐窝,汤家山的中学生们说:“老鼠迷宫是现代人工智能的试验场,弹簧床里就是一座座绝妙的老鼠迷宫……”老辈子人不太喜欢听这些二百五的胡说八道。可怜溜达鬼——汤家山致富的领头羊,倒被一个老鼠迷宫弄成了精神病,蓬头垢面,四处乱窜,呼唤财神。

  依照历史传统,灶屋里仍然是财神的主要战场,这并不是说它们还靠人们的残汤剩羹过日子,它们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用葵花子把肚皮填得胀鼓鼓的,它们最爱吃的就是人们赖以发财的香喷喷的葵花子。它们的兴旺发达和人类的发家致富出之一辙。

  不晓得又是哪家喝过几瓶墨水的后生说:“老鼠是啮齿类动物,牙齿一个月里长得上寸长,所以是天生的破坏者……”什么啮齿类,老辈子人听不懂,只是恨得牙痒痒。

  能让财神爷们大显身手的,当然是那些木制的新婚家具。它们精灵得不得了,总是在家具靠墙的那一面施工作业。直到溜达鬼发病之后,人们才警觉财神们的功绩,移动那些富丽堂皇的家具来看,早已啃得千疮百孔,一粒粒墨黑的老鼠屎撒得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每一粒都会摇身一变成为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财神,张牙舞爪不可一世。谁说“胆小如鼠”,你到汤家山来看看!

  人们忙着加工葵花子赚钱发财,并不把鼠害看得有何了不得,值千把块钱的家具小意思,啃坏了再去买一套罢了。既然人们如此不识相,财神爷们到底把一件大事做出来了。那天,荷香吃罢早饭,赶急赶忙收拾碗筷,赶去卸葵花子。她先抱着三个月大的崽到隔壁,对细脚子姆妈说:“细婆婆,你给我照应一下崽,我去卸葵花子。”正坐在马桶上的细脚子姆妈应道:“你去你去,你放他在摇椅上。”等老太太完事,正要用手纸的时候,猛然听得堂屋里细伢子尖声哭叫,慌忙提了裤子奔出房。老人家“呜”一声哀嚎。但见几十只财神在摇椅边上蹿上蹿下,鲜血伴尖叫四下飞溅。老太太奋力拼搏,吼声动地,把细伢子抢到怀里,跌出门外。

  立时轰动了汤家山,全村男女老少都围过来,有细崽的女人箍紧了细人子再不敢松手。荷香和她老公听到信,连滚带爬,扑进家门,看着那鲜血淋漓的肉蛋,号啕大哭。风流嫂子从此成了蔫藤黄瓜。她男人从此走路不看人只看地,日日一把锄头不离手,屋里屋外,见洞就挖,见鼠就打,家具砸了个稀巴烂,地板挖了个底朝天。财神倒也打死了几只,大多数都跑了。那是几只太肥的跑不太动被他打死同时他把自己的右脚也砸了个窟窿。他还不罢休,有人来拖他劝他,他举起锄头就要和人拼命。从此没人敢和他说话。

  汤家山人再不敢马虎。凡是男人们或女人们聚集之处,都在谈着同一件事,怎样对付这些无法无天的财神。无论是喝过几瓶墨水的后生仔,还是迷信愚昧的老辈子,都很快地坚信了一个使人心惊肉跳的来日:啃坏几套新式家具、咬伤人和传播鼠疫比起来,几乎算不得什么事了!灭鼠这件事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村干部们特别为这件事开了一次扩大会,七十岁以上老人十二人列席。大家一致认为,不惜代价也要把老鼠灭绝(他们在会上不提财神这个名字)。有了很多主意。最后议决,这件事由治保主任细蝉来管,只要把鼠灭绝,人力物力财力不限。

  细蝉大头鬼本是一个呼三喝四很吃得开的角色,从那年地富分子都摘了帽之后,他就没多少事可干了,闲了几年人也就蔫了一半,如今要他来管灭鼠,乐颠颠地受命。大头鬼当年对付地富反坏右有一套又一套的法子,三日两头叫他们轮流打扫茅厕,逢年过节叫他们铺路修桥,初一十五叫他们来训话,谁不请假外出挂牌子罚站……当然啰,他自家有什么事情忙不来,这些义务劳动力也是随叫随到,还算看得起你呢!几个分子叫他管得熨熨帖帖还在乎它几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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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头鬼首先想到的是猫。他正经八百地做了一次阶级队伍调查,得知汤家山现有老鼠的天敌——花猫十八只。他像当年监视地富一样,花了几日功夫跟踪这些干将,结果叫他又惊奇又气愤:猫跟财神亲热得不得了。首先,只要留心,随时可以看到这冤家对头在一道悠闲地逛马路。他甚至看到一只小猫和几只财神在西头禾场上踢皮球。最精彩的一回是,他跟着一头肥胖的老猫“咪咪”叫了几声,之后,就有一群财神从洞里钻出来,这些财神绕着肥猫身边转转,然后,猫同他们一道跑开。大头鬼急匆匆跟着,七弯八拐,跑过了几幢房子,停在一家灶屋前,打量了一阵子,随后,就从一个流水洞口里钻进去了。大头鬼赶过去,从窗往里看。肥猫坐在灶屋当中,那些财神唧唧叫着,在案板上、餐桌上、灶头上、碗厨上乱爬乱窜。不多久,财神们就从橱柜背后拖出一块块肉、鱼、炒的鸡蛋来。只怕是那柜背后早就啃了许多洞,猫进不去财神却出入自由。肥猫饱餐了一顿,理理胡子,伙同财神们又从那流水洞里出来,瞥了大头鬼一眼,迈着方步而去。

  还有一个细伢子告诉大头鬼,说他屋里猫窝里有几只财神崽子。大头鬼跟他去,当真在那猫窝中,有一堆粉红粉红肉丸子样的财神崽子。那母猫趴在灶头上,警惕地盯着进来参观的人。

  那天在大槐树下吃夜饭的时辰,他把调查报告对人们公布,大家都讥笑他白卵相,并给他讲了好多猫鼠结亲的故事,听得他头发涨。不是他装糊涂,他从不关心猫儿狗儿的事,人都管不过来嘛。汤先子老公公用拐棍戳着地,感慨万端:“倘先子,哪有这种事呀,猫就是猫,财神就是财神,财神见了猫躲都躲不赢。现今好,财神跟猫儿一样大,并排走,哪是猫儿,哪是财神,长的样子也叫人分不清……”

  细蝉大头鬼骑了脚踏车进城去,买来了一大麻袋财神药。药是用稻谷拌起的,谷皮子染得红红的,他照着说明书,当夜里就把那些绯红的谷粒撒在财神们来往必走的路上。

  第二日,人们各处搜寻,收来了五十六只中毒而死的财神。同时,妇女们提来了许多死鸡、死鸭。咒骂的,要求赔偿的,一时吵得不可开交。倒是各家的男人们都通情达理:“只要把财神灭掉,鸡鸭死绝也不在乎!”汤家山财大气粗,同仇敌忾。大头鬼照旧四处投毒。古怪的是,第三日只寻来两只死财神,第四日一只都没有。满村子神气活现的财神照旧招摇过市,照旧在人们香水扑鼻的床上拉屎拉尿,吃过毒药的财神甚至变得比黄鼠狼还凶狠,两三日里咬死了一百多只关在笼里的鸡鸭。这些毒不死的财神变本加厉,组成了千百支“加里森敢死队”,在各家各户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

  投毒不灵,细蝉大头鬼又四处寻找老鼠夹子和老鼠笼子,不惜重金收购,又买来许多鸡杀了做肉饵。准备妥当后,组织各家各户同一天里满地里放置,举目皆是,连人走路都有麻烦。

  财神不吃这一套!他们有取之不竭、食之不尽的葵花子,没有必要去上当。汤家山的人们依然看见满地财神在老鼠夹子和笼子之间来回穿梭,倒是有两个细人子把脚夹伤,另有三个细人子把手夹伤。只有几只不谙事的财神崽子去啃那鸡肉。细蝉大头鬼以几只财神崽表功,人们嗤之以鼻。他四处打听,又寻访到一种新药,用油炸芝麻面片炮制了,投放各处,三日头上清查战果,毒死财神两只,水牛两头。两头牛从没出栏,人们审不清是怎样把牛毒死的,就是说,财神们如何有本事把毒饵运到牛栏并且拌到牛饲料中?那两只死财神怕是牺牲于此。汤家山最后两头牛死了,那是两头功臣老牛。虽说如今汤家山有足够的汽车、拖拉机,碾米抽水全用柴油机,牛几乎没有事可干,人们不忘记这两头牛曾经的功绩,养起了,不想到头来死于非命。汤先子老公公坐在死牛边哭了三日三夜,非怪,它们是老公公看大的,当年几百亩大田都靠它们拉的犁,见此毒死惨状,叫老人家如何不伤心。财神们倒来了精神,就在汤先子老公公痛苦的时候,爬到牛身上翻斤斗,老公公举起拐棍要打,又不忍打在牛身上。果然投鼠忌器。罢了罢了,气杀人也。

  汤家山的人们把满肚子怒气全都发到细蝉大头鬼的身上,男女老少围在大槐树下对他咒骂不休,就像以往在这里斗地主,斗四不清干部,斗走资派一样,只差戴高帽子挂牌子。大头鬼耷拉着脸,头胀得比猪还要宽些,打躬作揖向乡亲们哭诉:“你们莫逼死我呀?老天有眼,这几个月,我哪日困过一个钟头足觉?我恨不得拿牙齿去杀绝那些可恶的东西……”他恳求再宽限一个月保证做出成效来。

  花了十日功夫,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搞了七条狗来。细蝉摇晃着大脑壳告诉人们:“这是七条专门捉财神的狗,你们看着罢,不消三日,村上的财神一起捉绝。你们不晓得,我是花了大价租来的。”

  真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第二天一早,禾场上排起了七行死财神,每行有十几二十只不等。那七条狗在村上逛来逛去,虽说皮耷毛落,血污满身,倒还挺胸阔步,气宇轩昂。狗们并不吃财神,只是恪尽职守地捉。这一日,人们果然见不到财神在光天化日下散步了。细蝉大头鬼站在老槐树下指手画脚,脑门子大放光芒:“操他娘,几只财神就翻得了天哪?人都让我管得丁是丁,卯是卯,还在乎这几只打地洞的老鼠子……”

  这日傍晚,汤家山像过年,许多人买来鸡鸭、排骨,煮熟了,端去给那七条狗吃,恭恭敬敬,待为上宾。

  当日兴奋一天,半夜之后,人们从梦中惊醒,村里爆响起一片叫人揪肝裂肺的喧嚣。狗像烙铁烧着一样惨叫连声,财神像咬碎玻璃样地叽叽狂鸣,刺耳的声音混成一团,各家各户桌上的杯壶碗盏叮啷响个不息。惊心动魄。妇女们吓得浑身颤斗,细伢子们吓得扯嗓子号哭,老太太们吓得跪在堂屋中间叩头求天。男人们吓得不敢出门,只在门缝里向外望望,一道道黑影伴着一道道刺耳的尖叫风一样在村上刮过来,刮过去,这些闪电般的黑魔使一幢幢洋楼发抖。就是老辈子见过鳌鱼抖身(大地震)的人也没听过这种吓死人的响动。恐怖的合唱一直到天色大亮。

  人们像贼一样开门出来,看见了遍地七凌八落的死财神;那七条狗皮开肉绽、浑身淌血,蜷缩在一起,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喘息不止,多般都难以久留狗世了。

  人们胆战心惊过了一日。夜里又是天翻地覆。第二天,细脚子姆妈被财神咬死的消息又叫汤家山人魂飞魄散。日上三竿,她的几个侄子侄媳哭做一堆,忙着办丧事。细脚子姆妈是个苦命的女人,男客死得早,她拖着两岁大的崽守寡,苦苦把崽带大,取了亲,生了孙,刚过两年快活日子,儿又饿得吃马血苋胀死了,媳妇撂下刚断奶的崽改嫁走了。细脚子姆妈一把屎一把尿把孙子带大,苍天有眼,孙子争气有出息,考取了大学,现今在北京读研究生。一辈子念阿弥陀佛的老人死了,村上所有的晚辈都来给她磕头。村长大蝉忙去给细婆的孙子打电报,叫他赶紧回来奔丧。等他在电报上写出“汤贱狗”三个字之后,才记起人家上学用的是大名,不叫贱狗。大名叫什么呢?他实在想不起来,急忙骑了脚踏车来归,问清楚了,才又返身去拍电报,足足耽误了八个钟头。

  当夜有二十多个人给细脚子姆妈守灵,一是怕财神来啃尸,二是怕……反正人多胆壮。半夜时过后,又开始了鬼哭狼嚎。守灵的人们看到,一匹匹财神在屋梁上、在地上、在桌椅板凳上,朝人们瞪着一对对电灯泡样的眼珠,人的眼睛和财神的眼睛碰得火星子乱飞。陡然间,电灯熄了!财神咬断了电线。细脚子姆妈头边那盏油灯眨着幽幽的光,恰似地狱里爬来一只独眼龙。几个妇女尖声叫起来,夺门而出。人们纷纷窜出家门,片刻功夫,全村人都集在禾场上,不敢越雷池半步。

  贱狗回来了,扑在细脚子姆妈身上哭晕了过去。几个母娘、婶子“贱狗哇贱狗”叫了好一晌,才把他叫醒。大蝉骂那些女人:“侄子如今是做大学问的人,你们还叫人家小名。”女人们都很惭愧,都埋起头。贱狗连连说:“不要紧,小名叫得亲热些。”当他了解到这两年来汤家山之鼠害,抹起一把泪咬牙切齿地说:“哪有人斗不过老鼠的道理!”大蝉哭丧着脸说:“侄子呀,你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状元,你看这怎么办?”

  这位汤家山最有出息的年轻人说:“用毒药用夹子,用这些原始的化学、机械方法灭鼠都不是好办法,那东西灵得很,它上一回当就不会上第二回当。”大蝉急问:“那你讲有什哩好法子?”贱狗说:“引进一批蛇来,保险一个月内把老鼠吃个一干二净!”女人们又一阵尖叫。“不行!”大蝉斩钉截铁反对,“老鼠被吃绝了,这里岂不又成了蛇的天下?”乡下人还是精明的,狗不都被打败了么?贱狗叹口气说:“那么,要灭鼠,就要动真格的。各个炒货间一律停工,不得再进一粒葵花子。”大蝉又嫌可惜:“这要少赚多少钱啊!”汤先子老公公在一边很生气,插话说:“村盘子都要颠覆了,还谈赚钱!”状元又说:“我还可以用电子驱鼠器把老鼠全赶到我们预先建好的水泥池里,把它们养起来,办一个新工厂,这些老鼠就是提供脂肪蛋白质的原料。”状元哥没说完,一屋的男女齐叫道:“养不得养不得,现今我们见了财神浑身起鸡皮疙瘩……”

  贱狗伤心地说:“赚钱重要还是活命重要?又要赚钱又怕财神,如何是好啊……”说完伏到死去的祖母身边大哭。这时,只听外面嗡嗡嘤嘤地响成一片,人们扭过头去一看,只见成千上万只老鼠蹲在村头,黑压压的一片,它们也在哭?!

  听说贱狗是大学专攻微生物的研究生。又听说他针对汤家山的问题在研究一个“天敌”方案,而且学术成绩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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