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很早,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娃娃,又是个胖娃娃,很受宠爱。
时间倒转四十年,儿童的世界依然五彩缤纷,斑驳陆离。
冬日暖阳依依地罩在破屋子的破床上,母亲在裁被子,被子的图案真鲜活啊,大红花大绿叶,散满了一床,挤的屋子更窄小了。
我趴在地上玩,姐姐坐在床边,把从被上裁掉的布头捋好了,我知道,我又要换新蝴蝶结了。
下午,姐姐给我洗头,我的发落进水盆,慢慢洇殷,温热的水搔得头皮舒适。
姐姐把我的头发擦干,分好,束起来,扎上了大花布蝴蝶结。
我有许多蝴蝶结,姐姐把她们放进纸盒,我也有许多小人书,是哥哥买的,这也放进了纸箱。
我头上扎了新的蝴蝶结,所有的人都在笑,我虽然觉得他们笑得不怀好意,可是,妈妈很骄傲地看着我。
我是个胖丫头,又黑又挫,我姐姐出名的漂亮,我却是出名的胖贼。
“为什么要喊我小胖贼?妈妈?”
“人们也喊你哥哥姐姐是胖贼啊!”
“哦”
我听过就算了。
三哥把我放在脖子上,我抓住他的头发,背着棋袋子,冲出屋子。
人们看着我的脑袋,眨眨眼睛,“哎呦!小胖贼,这蝴蝶结真漂亮啊!真鲜活儿!”
“啧啧啧!老妹子的脑袋都是花啊!嘿!红的红,绿的绿!漂亮啊!”
三哥跑得很快,我坐着他的脖子,抓住他的耳朵,怕他跑得太快,把我的蝴蝶结颠簸掉了。
三哥是棋王,这大佛寺,没有人可以跟他匹敌。
三哥跟人对弈,我趴在旁边的土里玩,三哥把棋盘的弃子递给我,我拿来打个捻子,看看棋盘,三哥把对方杀得无还手之力。
大公鸡走出来,她真漂亮,挺着长长的尾巴,油光水滑,金色的爪子踩进泥土里,她了我一眼,看见我的脑袋,“艮儿艮儿”地乐了。
三哥把对面的哥哥杀得白瞪眼,悔了无数次棋,三哥笑眯眯的,却突然反悔了,把棋盘一掀,大脚丫子踏在桌子上,一伸手,拽在对面哥哥的脖领子上:“我他妈让你悔棋!我他妈杀趴了你!小胖子!”
三哥扭头对我说,“去摆棋!看哥哥怎么杀跑了他!”
我欢天喜地地去摆棋,跪在桌子旁边,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们。
棋啪啪地响,很快,对面的哥哥稀里哗啦地跑了。
三哥收拾棋盘,我把脚丫子擦干净,准备回家了。
大公鸡又走过来,昂首挺胸,挑衅地看着我。
他顶着红红的冠子,披着五彩的羽衣,金色的嘴巴歪着,我知道,他要我的屁股了。
三哥一抄手,把我抱起来,反手放到脖子上,抓紧我的脚腕子,大叫一声,奔跑起来,大公鸡喔喔叫着,抄底奔来,一飞老高,从我们头上飞过去。
“哥哥!”我惊慌起来,“他干嘛要我们?我们又没有打他?又没有拔他的毛做毽子?”
三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抱紧他的脑袋,只觉得头晕眼花,腾出手去摸脑袋,蝴蝶结都掉了。
这大公鸡追的紧,我也顾不得回头去找蝴蝶结,只盼着大公鸡别来追我!
我披头散发,满头大汗,三哥终于停了下来,把我放到大石头上。
天已经晚了,夕阳余晖,在天边层层叠叠,我站在大石头上,三哥捂着肚子喘气。
大公鸡耀武扬威地回去了。
“我们又没有得罪他,哥哥”我说,我的头发都乱了,蝴蝶结彻底找不到了,“他为什么要我们?哥哥!”
“为什么?”三哥说,“大公鸡爱鲜活儿!他看你脑袋上一堆红红绿绿,他生气呗!”
大石头边上,有一株鸡冠花,她顶着大花冠,红色深沉,斤半的大花朵厚厚实实,我看着她,不禁瑟缩起来,忙忙爬上哥哥的背。
星子又出来了,回家得路长长弯弯,大公鸡会掉蝴蝶结的噩梦淡化了去。
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旧照,却发现,四十几年得时光荏苒,如流水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