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了两件意想不到的事。第一件是某人的到来。先生跟我说过会有这么个人来。这人是自己驾着马车来的,他整个人体型消瘦,面部棱角分明。他的眼神让我内心忐忑,但我并未失了分寸,表面上我依旧镇定自若。在橡木厅里,他花了三个小时仔细盘问我,事后又让我在一份冗长复杂的口供上签字。这样可怕的经历,我宁愿卖了房子逃到别处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庆幸的是,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被盘问了。因为从这儿去临渊再回来绝非易事,再加上案件复杂,诸事耽搁,等到聆讯时,一年半载可能都过去了。这真是谢天谢地。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严重扰乱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现在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重拾平静。而且到时候,虽然丑闻曝光,群情激愤,有损我客栈威名和格调,但客栈也能提高知名度,我也可趁机多赚些。
我已经关了橡木厅,并上了锁。最近我都不会再进去了。
我所提到的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便是两位新客的光顾。这两位女士来自林苑,刚一进门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她们出众的外貌和不凡的气质便彻底征服了我。
但老天爷啊!那是什么?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蹭了我的袖子。可我周围什么人都没有,房间里也没有任何骚动!为什么我眼前会突然那间破旧的橡木厅?而且就算我真的看见了橡木厅,那它也应该是我今天所见的样子呀?怎么会是那晚缪斯夫人坐在那儿时我所看到的样子!
不行,我必须要把那个房间的钥匙丢掉。放在书桌上,总会让我想起受害者。
为什么我们许诺自己的事情,甚至我们为此发誓会努力做到的事情,却从来都不能实现呢?16年前,我决定整修橡木厅,想让它看起来更加引人注目;可我却从未兑现过。一年前,我信誓旦旦地再下决心,底气足得好似自己知道该如何操办一样,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不过,这次我并不是要整修橡木厅,而是要拆掉它,甚至于不惜为此破坏整栋建筑的结构。
而现在,仅一周前,正如我日记所载,我告诫自己,哪怕是为了让自己摆脱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也要把橡木厅的钥匙扔掉。然而,钥匙还在我的身上,房间也依旧完好。我不敢也不愿去碰钥匙。在此香消玉殒的女子不允许我丢掉钥匙。为什么呢?因为,关于这个房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这个房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这就是我的感觉;我还感觉到了别的什么;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踏进这个房间,而此人现在已经在我的客栈里了。
我之前提到的那两位女士——天知道,我从未想过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她们如此着迷。大约是在四天前,她们孤身来到这里,说想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待上一小段时间。她们爽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入住了舒适宜人的南厢房,那正是我为充满魅力令人着迷的客人所准备的。她们看起来端庄优雅,气质不凡,我也高兴她们能大驾光临。想到未来一周的盈利,我更是心满意足。然而,虽然我还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事,但我开始注意到那位年长的女士。她总是心神不宁,在客栈里晃来晃去,在走廊里,尤其在一楼的走廊穿梭往来。一开始我怀疑她有精神问题,后来我想,或许她以某种我不知道的方式了解到了密室,但却不知道如何进入密室。我留心她的举动,但还未明确她的意图。不过,我对这两位女士的形容应该不会错。
两位女士都明艳动人,年轻的那位更胜一筹。我第一次看到她们坐在我那简陋的会客厅时,她们动人外貌和不凡举止,让我以为她们是某位大将军的妻女。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她们并我所想那般,因为她们给我的姓氏是一个外国姓氏,即便是现在我都很难用英语读出来。这个姓氏写作“潘多拉”,称呼母亲时只需在后面加上“夫人”,而称呼女儿时则加上“小姐”,至于怎么读呢——这无关紧要。因为我确实叫过她们的名字,但她们从未微笑回应。虽然偶尔,女儿会展露熠熠星眸,但若不是她嘴唇紧闭、眉头紧锁,我定会唤她眼中的火花为欢乐火花。
对,就是紧锁,虽然她还涉世未深,阅历浅薄。我发现我很难不把她当孩子看。虽然她已经尽力显得波澜不惊,大方得体,但她眼眸眉宇间的确流露出悲伤。当她独处时,或在她察觉旁人出现之前,我见过她那样的神情;当她和她的母亲待在一起时,我也见过。但是每当有陌生人进入会客厅或和其它的房客在会客厅聚会吃饭时,那悲伤哀愁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甜美迷人的神情,这不禁让我想起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简直是荒唐至极。她怎么可能像厄克特小姐呢?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只是同样的单纯和相似的温柔秉性让她们看起来神情相似罢了。我一想到我看那女孩时她母亲的神情,我就不寒而栗;女孩的母亲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橡木厅,或许正图谋不轨——若她知晓橡木厅的秘密仍想进入的话,她就一定是在图谋不轨。然而我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无论犯下何种罪孽,这个女人都深爱她的女儿。而明明知道爱是不会带来危险的,我却仍战栗不止。
潘多拉夫人比我更适合“八面玲珑”这个形容词。我对她是又爱又恨,既羡慕也畏惧。我遵从她,但我也准备好反抗她,一旦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我会坚定立场;不管她怎样努力,也不管她用迷人微笑和动人眼神怎样掩饰其险恶用心,我都不会被动摇。我知晓我的责任所在,而内心的恐惧让我保持警戒。我讨厌她,她让我想起了缪斯夫人一事,我也不信任她,她图谋不轨一直盯着橡木厅看。虽然房间上了锁,钥匙也藏在我身上,但她定会想方设法拿到钥匙进入橡木厅的。至于她会怎么做到,那我们就等着瞧。当然,现在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
潘多拉夫人天生丽质,优雅得体,驻颜有术。她穿衣很有品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房间里只要她在,你就绝不会忽视她,她只是微张双眸,轻泛柔光就生出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你沉醉其中。她女儿肤若凝脂,相较之下,她虽肤色暗沉,脸上却透着奇怪的红晕,偶尔还红得发亮。她将一头棕发高高盘起,精美发插点缀其间,衬得她精致的面庞轮廓分明。然而她的嘴唇才是魅力所在。虽然只有面对女儿时她才露出微笑,嘴角上扬,其他时间她既不甜美欢愉,也不流露温柔善意。但她只要微微勾唇,旁观者就心神荡漾了。旁人若不像我这般对她心存怀疑,定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因为她不仅有荑一双,且她本身就是佳人一个。
而她的女儿则像一座雕塑;这并不是因为她冷若冰霜,静若处子,而是因为她品行俱佳,不动声色。她甜美可人,赢得了我所有倾慕和敬佩,让我年迈空虚的心渴望服侍于她,因为她的每个特质都展露她温柔善良的灵魂。一双灰色眼睛,一头红棕卷发,她就像……但是,呸!那个可笑的想法又来了!难道是因为缪斯夫人的头发太独特了?我竟一看到棕色卷发就立马想起了她。
她们从林苑来,在去往坦途的途中,路经此地,便停下来安顿休息。那位年长的女士如是说。没错,确实如此。不过,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临渊才是她们的出发地。她们行李上所有的标志和商标都被抹去了,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两名可怕的罪犯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罪行,败坏了客栈的名声。她们会不会是罪犯的朋友?如果潘多拉夫人知道点儿什么的话,她是不是从他们那儿得知的?这个想法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怀疑。先生是不是快查到什么了!我想我应该写信问问他。但是我要在信中写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傻呢?我最好还是再等等,等我有了确凿的证据再说。
我始终还是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我只是个在滚滚红尘中牟利生活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