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思忖着可行性,傅妃在听闻傅家殉国的消息后生了大病,郁郁而终,被皇兄追封为皇贵妃。而她身份尊贵,无法生育,是抚养傅白榆的最佳人选。
不出意外,为了安抚将士,皇兄认可了她的提议。
我深居简出,与后宫交集甚少,再见傅白榆,是在她的生辰宴上。贺礼如流水一般送到她手上,她礼貌接下,并未露出多少笑意。直到我送了她一只活泼的狸奴,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同我道了几声谢。
沈愿的照拂十分周全,可她是个知事的孩子,懂得皇宫险恶,亲疏有别,待谁都淡淡的。当初的雏鸟被放归,她难掩不舍。我送来的这只狸奴,算是给了她一个慰藉。
景和十一年春,我偶感风寒,在病榻上缠绵了一段时日。傅白榆带着狸奴来探望我,我心下欢喜,命瑛姑拿了榆钱团子招待她。
年年春日,我都贪食这一口榆钱,如今养病,瞧什么都没胃口,只能吃下些榆钱。
傅白榆咬下团子,低声道:“我的名字是因榆钱而来。”
我不明所以,她又道:“父亲有一挂念之人喜食榆钱,他将我从战场上捡回来时,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非父亲血脉,自然与他不相像。”
我大惊,眼见四周并无外人,才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她盈盈叩拜:“我虽不是真正的傅家女,但多年跟随父亲,倒也习得了傅家风气。以傅家换来的安乐,我受之有愧,更不愿被这皇城禁锢一生。”
“白榆斗胆,请公主成全。”
她生于战场,长于常山郡,对皇城一无所知。她不敢轻易相信沈愿的好,只是凭借父亲曾经的描述,带着一腔孤勇来求我。
春风料峭,小窗关得不严,我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傅白榆吓白了脸,我摆手示意无碍:“我会尽力而为。”
九
傅白榆走后,我思来想去,命巧穗乔装打扮给钟粹宫送去密信,同沈愿一番交流,定下了假死逃生的办法。
无奈皇兄手眼通天,我与沈愿的筹谋再精密,还是被他察觉了。傅白榆遁走,他迟迟不愿颁布傅家女身死的诏书。
独自被他请进上书房时,他屏退左右,亲自为我斟茶。
我开门见山,拿出外祖当年留下的信物:“这批暗桩,可否用来与陛下交换傅白榆?”
“从瑛姑自请去行宫照料你起,我便知晓外祖不会坐视不理。你拿最后的防身筹码换一个傅家女,值得吗?”
“若非傅家,大渊百姓还需在北厉的铁骑下挣扎数年,我为其保存血脉,怎能算不值?”我饮下那盏茶,复又笑道,“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盛世,不也是陛下所希冀的吗?”
几番话语试探后,皇兄收下信物,当即传出口谕,默许了傅白榆死遁的事。
我离去前,听见他轻叹了一声:“怀宁许久未叫朕皇兄了。”
思绪万千之际,我的心忽然一阵绞痛,喉中涌上腥甜,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鲜血。
茶水有毒。
我此时才发觉自己此前与沈愿佯装不和的把戏太拙劣,多番接触怕是都被他尽收眼底。而他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时机。
外祖的暗桩被我分作两批,多数给了皇兄,少数被我派去保护傅白榆。沈愿身后有沈首辅,一时半会儿不会倒台,我的死会给她带去警醒。至于宫中奴仆,若尽数身死,只会让公主的死因扑朔迷离,皇兄会酌情留她们一命。如此想来,我反倒释然了。
瘫软倒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皇兄,他用复杂而怜惜的目光注视着我。
东风断檐雨,残月伏绿枝,我安然阖目。
这牢笼般的宫城,再也困不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