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笔前再三斟酌,还是写不出信安抚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厉卷土重来,大肆进攻边境,更扬言要大渊公主和亲。
起初我朝不屑理会,怎知新任北厉王一统部落,数量庞大的骑兵打得我军节节败退。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逐渐有支持和亲的折子上奏。
不巧,如今大渊待字闺中且适龄的公主,仅我一人。
无人愿意嫁去那茹毛饮血的部落,可正如瑛姑所言,我虽不得圣宠,养在行宫多年却未曾被薄待。大渊供养的公主,自该担负相应的责任。
是夜,父皇召我觐见。我跪拜叩首,做好了和亲的准备。
出乎意料,大渊选择了迎战,不是父皇舍不得我,是积威多年的大渊舍不得脸面。区区北厉叫嚣,便要送去长公主,他日别国侵犯,岂不是要以太子为质?
打仗劳民伤财,为给百姓交代,他给了我两种选择,一是带发修行,常伴青灯古佛;二是嫁给傅佑廷。
明眼人都会选择后者,但我今日偏要做这个蠢人。
历代驸马无缘文武仕途,心悦傅佑廷的沈愿尚且知道避嫌,www.xinwenju.com更何况是对他毫无私情的我。父皇想借此削弱侯府的算盘一朝落空,我被送去了离都城最远的山寺。
婚期将至,沈愿无暇为我饯行,来送我的人是傅佑廷。
登山的石阶蜿蜒陡峭,他道:“你若嫁我,于你于侯府而言都是好事。”
我笑道:“侯府世代骁勇,世子不会甘于平庸。我既还有得选,不如让这世上少一对怨偶。”
山谷猎猎的风吹过我的裙袍,他眼眶微红,拱手与我辞别:“愿公主身体康健。”
生于世家大族又如何,如猎场白狐,同样逃不过被玩弄掌控的命运。
我修行的第二年,父皇因急症驾崩,皇兄上位,改年号为景和。次年,北厉下降书,结束了这场为期三年的对峙。其中傅将用兵如神,其子傅佑廷也崭露头角,立下不少战功。
面对奖赏,唯恐功高震主,傅将以“此战险胜,北厉狼子野心未消”为由,自请驻守要塞之地——常山郡。皇兄根基未稳,自然乐得收回兵权。傅家阖府离去前,他将傅将之女纳入后宫,是皇恩,也是警示。
大渊可以有良善的太子,不可以有良善的君王。
这些年来,我时常会和沈愿通信。她与我皇兄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少年相识的情谊,倒是过了段安生的日子。
直到她意外滑胎,被太医告知伤及根本,再不能生育。她才幡然醒悟,何为帝王权术。
沈家女拥有冠绝后宫的恩宠,便不能有诞下皇室血脉的可能。
她在信中道:“可笑至极,我还得感激他念在往日情分,没有选择去母留子。”
母后之事历历在目,皇兄所知必然不比我少。我将看完的信纸用烛火付之一炬,除了叹息,再说不出什么。
在那之后,我们便甚少交流了。大渊有过女帝当政的历史,宠妃与公主来往密切,倘若引起旁人疑心,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八
景和九年,休整多年的北厉再次来袭,我接了圣旨重返皇城。即便皇兄什么都没说,我也明白自己在必要时可充作议和的筹码。大渊凯旋,皇兄终于召见我。他怜惜我在山寺清苦,让我今后免除修行,留在皇宫安心度日。
阔别多年,一杯清酒下肚,皇兄看着我,缓缓道:“朕记得你从前最爱骑马,马场新入了几匹贡马,你得空了去选一匹吧。”
“谢陛下恩赐,只是臣妹久跪蒲团,腿脚不如以往,不便再骑马。”
时过境迁,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匹马而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傅家殉国的消息传入都城时,我曾夜探钟粹宫。沈愿一改端庄,骂我是不是昏了头。骂着骂着,她忍不住埋首在我怀里哭了起来。
军情记载,傅佑廷死状极惨,被戏耍的北厉军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一寸寸碾碎其傲骨。然其宁死不降,一声令下,燃起大火,化作了守护大渊的一捧灰。
“这样好的一个人,是大渊亏欠了他。”我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语带悲怆,“倒是他的幼女,你联合前朝在皇兄面前提说,也许能带入后宫抚养,好歹也是个念想。”
傅佑廷之女,生母不详,是他从府外接回来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他至今未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