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镇上了,王安和村长正站在前面大路口等他。他心里踌躇着,十分不安地走到王安后面,小声说:“去干啥,这么晚了。我还不如回我那窝棚睡得踏实,也不麻烦谁。”
王安说:“哥,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话。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麻烦谁啦?”
王老汉什么也不说了,只是跟在他后面走。已走到镇街上了,街上立着巨大的熄灭的灯柱,两边的临街房里也没有一点儿灯光。三个人一路找,辨认着招牌。两条狗跑上前来叫,村长骂道:“叫什么叫,再叫杀吃你。”说完,弯腰做了一个捡石头的动作,狗便跑了。
王安开始劈里啪啦敲门,敲门的声音在王老汉听来太响。他想劝他小声一点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只叹了口气,在一旁等着。两条狗又在远处叫起来,村长笑起来,说:“这畜生……”敲了好一会儿,楼上的灯亮了,有人朝下面喊了一声:“谁?”王安说:“开门,你爸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下楼了。楼上的灯光斜照在三人站立的门前空地上,王老汉往灯光较暗处挪了挪。村长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王安也郑重地瞥了他一眼,说道:“看看他怎么说吧。”
2
儿媳妇也起身了,给他们每人倒一杯开水,放在面前。儿子披着衣裳,此刻睡意全醒了,但脸上还有些惊诧恍惚神情,他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把父亲给送到家里来了。他听叔父把事情都讲了一遍,还要求把有些情节重复一遍,心里乱糟糟地拿不定主意,他的眼睛也因此转来转去,却不瞅人的脸,只朝那些桌角、墙壁、屋梁上看。他父亲倒是一直没说什么,垂着头,脸上带着一种软塌塌的、含混不清的笑意。他老婆坐在一边,脸上也带着笑意,却是冷的。
事情都说完了,王安看着村长,意思是要村长说几句话。村长清清喉咙,说道:“这事情你叔要我来协调,我推托不了。你虽说出来了,也还是咱村的人,你的地也还在咱村里。你爸、你哥也都是村里人,出了这种事儿,我也怕说出去让人家笑话,所以就来了。这大冷天,一个老人没地方住算什么事?养了两个儿子,让他睡野地里,算什么事?你说说,这像不像话?!”
老二忽而把手里的烟头用脚使劲儿一踩,神情有些愤然地说:“我爸他睡在野地里,这事儿我在外面哪里知道?要是我住在村里,不会发生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儿。老大他不知道吗?他知道了还装不知道!人家一把我爸送到他家里头,大嫂马上就打电话来,让我表态,我一听就慌了,我要是不答应她的条件,她是绝对不会让爸住下的。她说什么,我都要答应。这么冷的天,把我爸赶出来,老大这家人,还真是做得出来。村长,你说说,他这样做对不对?”
村长说:“我也批评他了,可他有他的理。这件事情要我说,也有你不对的地方。他说,当时你和你大嫂在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每人家里轮流住一月。到了月底,你要去接你爸。现在已过了四五天,你还是不去接。他们打电话催你,你也不说个日期。你大嫂就认定你要耍赖,她说不怕养老人,怕的是当傻瓜窝囊废让人家骗了。她还说,她也提前跟你说了,今天是最后期限。她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真的,我还要听你说说,也不能只听一个人说。”
老二更加愤然了:“最后期限,她凭啥给我个期限,她是谁,她是领导还是公安局的?”
村长愕然地看着他。这时,坐在一边的老二媳妇说话了:“你生的什么气?村长是给咱讲讲情况,帮咱解决问题的,你生的什么气?你在这儿说大嫂,你说再多,她听得见吗?”
老二看看自己的媳妇,很驯服地低头不语了。
老二媳妇转向村长说:“村长,那天情况很急,大嫂她突然打电话来,我不在,他一个人急得什么似的,又没有人商量,什么东西都答应下来了。要说,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给大嫂讲,大嫂来电话都是他接的,他说话就是这样,道理说不来,又急。我们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们又不回去,村里的地全给大哥种。我们不是小气的人,一年打多少斤粮食,卖多少钱从来也不问他。这么多年了,每年都给那一点儿钱,我们一分钱也不多要他的。后来我们商量,爸在村里住惯了,到这儿哪有说话的人,我们两个又都忙,不如让爸就住村里,反正我们的地都是大哥打了粮食,就算我们给爸出了口粮。大哥大嫂只是给爸腾出来个地方住,这难道不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