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孝敬父母。”那孩子说。
“是啊,在学校里,老师都教你啦?”
“老师没有教我也知道。”
“知道了好,知道了就好,这些你都懂……”王老汉搓着手,看着孙子仍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爷,我要去上学了。”
“你去吧,还有老长一段路呢,去吧。”
老汉看着孙子顺着光秃秃的麦苗田走了,小孩子的身形、衣服和背的书包都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最后消失了。他想着,要是这孩子再也见不着我了,他长大了可还记得我这个爷爷?这个问题让他愁闷极了。因此,他往回走的路上故意去看那些路边的景象——只是光秃秃的土地、田里冻僵的麦苗,还有一些在地上捡东西吃的孤单的麻雀。很快,他又看到了村庄的房舍,天光亮起来了。新的愁闷像灰尘一样把旧的愁闷覆盖起来,他似乎非得离开这里了,他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他爷爷奶奶、爹娘、老伴儿的坟也都在这儿,但他却变成了个多余的,家里容不下的人。他似乎非得离开这里,不走不行。
天亮了,可毕竟还早,老汉确信村长和王安还都在补觉。他得趁着他们没有醒就把事儿办完。他快步走回家,看到门没有从里面插上,就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大儿媳正在压井边朝一个塑料桶里压水,水桶里冒起一层层的热气。她披头散发,嘴里正“哼哼呀呀”地唱戏,看见他突然打住了,张着嘴,两眼睁得鼓鼓的。王老汉赶忙走过去,把自己编好的一套瞎话说出来,说二儿子要他回家拿铺盖、衣服,再过去镇上。
“这么早,让你自己回来拿?连铺盖也不给你备?老二他还真做得出。”大儿媳不那么惊讶了,说完继续压水,一手拿个木梳子梳头发。她把眼睛往上翻着,故意不看他。
老汉走进他的小屋,他的铺盖都已经给卷起来了,散乱地扔在地上一张农膜上。老汉坐在冷硬的绳子结成的床面上,两腿疼得真想躺下来。他抓捏了一会儿大腿,又坐着发一会儿呆。大儿子也起床了,儿媳已经转达了他回来的消息,但儿子并没有进屋来看看他。老汉开始收拾东西,他找了一根绳子,把铺盖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又从床底下一个纸箱子里扒出来几件衣服,在身上穿的棉袄里面加上一件破绒衣,最后从一件衣服的内侧翻出几张十块、五块的污秽票子,把它迅速卷起来,塞进鞋底。
他出去,想找儿子要一个装铺盖衣服的麻布袋子,却看到儿子和媳妇正坐在堂屋里吃早饭,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馍馍和稀饭。他羞惭得很,好像自己偷看了不敢看的东西,想赶紧掉头回他的小屋去。这时,大儿媳却问他有没有吃过饭,他想说吃过了,说出来的却是“没有”。大儿媳就叫他一起来吃,还给他盛了一碗稀饭。老汉真是饿坏了,走了几十里的路,又冷得浑身筛糠一样,就抱起热稀饭“唏唏溜溜”喝起来。
大儿媳拧着眉毛说:“真是的,连早饭也不让吃就叫老的一个人回来了,老二这个人……”
大儿子说:“别说了,说这些干啥。”
大儿媳继续说:“有的人,也真是薄气,一顿饭值个什么,这么冷的天,大清早让老的跑回来。”
大儿子不耐烦地说:“你别说了,在谁家吃都一样。”
大儿媳说:“是都一样,我是怕咱爸大清早走路累得慌,冷得慌。你说这话啥意思,你说我是稀罕这顿饭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大儿子不满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老汉吃完了一个馍馍,还想再吃一个,却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最后,他只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一个馍馍,就站起来抹抹嘴走了。临走的时候还说:“我歇一会儿就走,走了几十里路,腿还疼着呢,老骨头,不中用了。”
“你多歇会儿,歇好了再走。”大儿子对他说,“等一会儿我不送你了,我要去木匠家说点儿事儿。”
“好,好。”老汉答应着。他突然想起需要麻布袋子的事儿,就对儿子说了。儿子跑到屋里,翻了一通,找不到。
儿子去木匠家了,大儿媳刷了锅,也出门了。王老汉把他的铺盖衣服都裹在一条单子里,把单子四角交叉着系紧,做成个包裹的样子,又在农具堆里翻找出来一个竹篮子。什么都准备齐了,他也该走了。临走前,他在院子里到处转了一圈,去牲口棚里看了看那头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