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一九八七

时间:2023-12-0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徐则臣  阅读:

  他们说:“要听最好的音乐。原声的。《荷东》,《猛士》。听过那首《巴比伦河》吗?”

  我叔叔和二流子们跟着说:“嗯,听原声的。”

  那天晚上他们住在叔叔的广播室里。夜里弄出了一点动静。马尾巴把麦克风和扩音器打开了,见到这两样东西他就想唱两句,真的就唱了。半夜三更四条街都睡了,马尾巴唱了一首《流浪之歌》。夜半歌声在花街就相当于地震,等大家从睡梦里清醒过来,大喇叭又关掉了。一家人只好狐疑地看着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听见了稀奇古怪的歌。

  第二天黎明,早起的大队部领导敲响广播室的门,半天才出来一个只穿内裤的人,一身精干的白肉,眼睛还没睁开,披散一头长发,我们领导吓得踩了煤球似的跳起来,没分出男女。这时候从床上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呀?”接着就有一个女人从被窝里支起身,上半身也是光的。领导转身就跑,到了大队部门口才停下来,点上烟想,妈的,见了鬼了,哪来的女人,那是陈平么?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叔叔跟领导解释了不下八次,那就是两个客人,过路的朋友。领导脸一撂,过路的神仙也不行。知道这是啥地方么?大队部的喉舌,他妈的重地。以后,外人一根脚趾头都不许杵进来。叔叔头都快点晕了,是,是,是是。答应完了,还是让我进来了。我不是外人。叔叔送走了两个北京人,一直琢磨到哪里搞两盘原声的《荷东》和《猛士》。人家说了,要听原声的。他想去趟市里,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我家,见到我爸妈热情洋溢地说:“哥,嫂,忙哪。”我们正在吃晚饭,爸妈装作没看见。叔叔就对我堆出一脸的笑,“你猜我吃不吃你家的饭?”

  我说:“吃。”

  “你猜对了,”叔叔说,径直去碗橱里拿他的碗筷和辣椒。盛好饭坐下,他小声对我说,“得请你帮个忙。”

  播新闻、放音乐的事我懂,不就几个按钮么,早学会了。第二天一早正播新闻,叔叔把我带到广播室,扩音器上贴一张纸条,提醒我哪个点儿放音乐,哪个点儿播晚新闻。他担心晚上不能及时赶回来。临走时特地嘱咐,千万别放那盘打闪的磁带。那天叔叔骑一辆五成新的永久牌载重自行车去市里,一路狂奔,当天打来回,两百五十里路。晚新闻之前五分钟回到广播室,我正在播放那张蓝唱片。整整一天都让它转来转去。这是得到它的唯一办法,我得让它尽快转坏掉。四条街上的人听了一天蓝色的音乐。

  “快,准备新闻,”叔叔风尘仆仆地说,扔下包就开始解裤子,“疼死我了。”他把内裤的两个角拉上去,因为长时间骑车,大腿根磨出了血。

  我去翻他的包。一般来说,叔叔出去总会给我带回点好东西。两本小人书,《少林寺》,我喜欢觉远和牧羊姑娘白无瑕。三盘磁带,我掂了掂,有点重。

  “真他妈好听,”叔叔说,“我借店里的机子听了整整一个钟头。要不早到家了。”

  叔叔硬拉着我跟他一起听新买的磁带。的确是个好东西,和那摩托车上声音一样,甚至更好,从一个干净的夏天中午里传过来的。叔叔跟着扭起来,有点样子了。砖码好了,砂石、水泥和料子都准备好了,我的牙疼突然加重,半个脑袋凛厉地疼,小虫子一定是钻进脑子里去了。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很多银白色的小虫子到处乱钻。我爸找到医生吕子良的家里,质问他为什么我喝了中药还止不住牙疼。吕子良胆怯地看着我肿得透明的脸,赶紧摆手说,我说了我可能治不了,你非不相信。我爸骂了他一顿,一生气把我带到如意老娘那里。如意老娘就是如意他妈,老成那样子,起码八十了。都说她能通鬼神识幽灵。小孩撒癔怔、犯魔怔、丢了魂,大人遭了鬼打墙,都让她去解。我爸妈不喜欢看她神神道道的样子。老太婆一做法就要披散开头发,没几根了也要散开,然后点胭脂抹粉,你可以想想看,五百道皱纹加胭脂红,要吓死人的。我爸还是硬着头皮领我去了。

  如意老娘正在卷纸烟。跟前摆着一个木板和塑料皮带做成的小盒子机器,一张纸片上放了一撮烟叶沫,往盒子里一放,拉动皮带那头就滚出一根卷烟。老太婆斜了我一眼,瘪着嘴说:

  “起码有五根小虫子。”

  “大娘,您看出来啦?”

谈笑古今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