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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眼睛

时间:2023-12-0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冉正万  阅读:

  看走在马路上的人也很有意思,凭眼睛看,每个人走路的样子差别并不大。但是用望远镜一看,区别就出来了。有人走路一跳一跳的,就像腿上装了弹簧。有人走路根本不看路,满脸心事,任凭双脚把他往前面带,踩到石子或者牛粪了,离双脚最远的脑袋首先反应过来,但脑袋之下的身体想停止已经来不及了,这时那副表情不是懊恼,而是傻里傻气,有如梦里醒来。有人走路脚后跟先着地,舅舅叫这种人“大马瘫”,这种人的脚板往往比较宽,身上的力气大,但行动迟缓,走路时喜欢东张西望。那些脚尖先着地的人则正好相反,舅舅叫他们“机灵鬼”。舅舅不喜欢“大马瘫”,喜欢“机灵鬼”。我和他相反,总觉得人越机灵,越爱占小便宜。我们没搞争论,因为兴趣很快就转移到下一个观察目标上去了。

  这天晚上,舅舅的笑容把全家人都传染了。连对他早就厌烦透顶的表嫂也忍不住说:我以为早就不会笑了哩,要是天天都像这样子,我煮的饭都要香些。

  我对大表哥说,让他往小路上看一阵后换个地方,不能叫他老往一个地方看。大表哥说,没问题,只要他高兴,就是爬到树上去看都行。

  大表哥不过是打一个比方,可舅舅却听进去了。我离开老家后没多久,我妈就打电话给我,说我舅舅现在天天上树。

  “他自己爬上去的?”

  “不是,是你大表哥把他吊上去的。”

  舅舅专门编了一只大箩筐,用上等的棕丝纺了一根长绳子,然后钻床底下把几十年前从水库工程拿回来的一个滑轮找出来。他家竹林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板栗树。每天大表哥下地之前,把舅舅装在箩筐里,用绳子和滑轮把他吊到树桠上去,回家吃饭时再把他放下来。我妈说,舅舅现在心情好得很,下雨天不上树,仍编筐,编的筐也比以前好看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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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几分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既实在又简单的事情,能够让一个心情压抑的人快乐起来,应该比造七级浮屠更有功德吧?

  几个月后应本地一所大学邀请去讲课,讲“文学与传媒”,不是一个讲座,而是正儿八经的课程。我没上过大学,现在却要去大学当老师,觉得这事意义重大。生活中凡是有重大的事我都要回老家看看父母,这次也不例外。

  还没进村,我就听到了舅舅的笑话。一位在林业站当所长的同学告诉我的。他说,有一次,我舅舅在树上看见有两个人偷情,他用喇叭朝他们喊:“对面山坡上的,包谷林里那两个,我看见你们了,你们那是在干啥子,笑人呀不。”两个人忙蹲下去。可玉米只有筷子那么高,什么也遮不住。舅舅说:“蹲下去我也看得见。”两个人急切地想找个藏身之处。舅舅说:“不要藏了,各自回家吧,你们啥都没有做,我可以证明。”

  他什么时候有个喇叭呀?回到家才知道,是他侄儿给他的。他侄儿在城里收荒,骑着一辆三轮车,手持喇叭,走到某幢居民楼下面,也不管人家是在吃饭还是睡觉,扯起嗓门就喊:有废书废报啤酒瓶的拿来卖!前不久改行卖水果去了,把喇叭带回来给了他大伯。

  这就是说,自从他有了望远镜和喇叭,冉姓坝人就没什么秘密了。他把他们的秘密全抖搂出来了。

  那天梁书家的顺手摘了别人的一个瓜,舅舅看见了,他说:“噫,你家菜园里没有啊,一个瓜都要偷人家的。”梁书家的把瓜藏在衣服下面,舅舅说:“那么大一个瓜,藏得住呀?”梁书家的把瓜丢进草丛,不敢要了。但舅舅仍然不放过她:“有你这样糟蹋圣贤的吗?摘下来又丢了,又不是河沟里的鹅石宝(鹅卵石),那是一个瓜呀。”梁书家的被逼急了,望着舅舅的方向破口大骂。她的话舅舅一句也听不见,舅舅说:“你在给梁书念经吗?要念回家去当着他的面念呀,隔山隔水的他哪里听得见。”

  诸如此类小偷小摸的事,全都逃不过舅舅的望远镜和小喇叭,他成了乡村道德的评判者和监督者,凡是他看不惯的事都要说。他也敢说。

  他有时也会回头看看院子里的狗,看看院子里的鸡。看见狗撒欢,他说它,高兴啥子哇你?你又不是乡长,天天都有人舔你的肥捧你的骚,不晓得有啥子好高兴的!看见母鸡从鸡窝里出来,咯答咯答地叫,他斥责它下的蛋太小,不应该“个大个大”地自夸。母鸡不叫了,躲到看不见的地方找虫虫去了。他回过头继续批评狗:你呀,光晓得吃饭,连个麻雀蛋都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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