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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眼睛

时间:2023-12-01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冉正万  阅读:

  我说,除了看人,还可以看看树呀、鸟呀,尤其是鹰,鹰不但抓小鸡,还在空中扑别的鸟。他说:“没看头。”

  表嫂把饭菜摆上桌,我只吃了半碗,大表哥和舅舅则吃了两碗,就像他们的肚子随时有空隙,只要有饭就能填进去。并且速度极快,吃菜的声音很响。

  吃完后,舅舅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打盹,一会打盹,一会醒来,每次醒来都能接上中断的话。我叫他去睡,他说他的瞌睡又没来。我知道他是为了留下来陪我,以为这是对在外工作的人应有的尊重。

  我问大表哥最近怎么样,他叹了口气,说:

  “地里的,屋里的,一年四季都是那些活,没什么区别。”他用软弱的、暗淡的眼光看一眼轻声打鼾的父亲,红着脸说:“你不晓得……以前他们有事都要叫我的,现在不叫我了,叫得少了。”

  “他们”指的是村里人。

  “为啥不叫你?”

  “还不是爹,他把好多人都得罪了。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管。”

  他的意思是,以前别人家的活干不过来就来叫他,他话不多,脾气又好。这在其他人的眼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舅舅得罪的人太多了,他们不再叫他了,他有些失落。

  “有人来找他,和他吵架吗?”

  大表哥笑了一下:“哪个敢找他!他们知道他的脾气,不安逸的事只和我说,不会和他说。”他摇了摇头,“早晓得他那么爱管闲事,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上树。”“可他呆在家里也不行呀。他现在的心情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这倒也是。”大表哥同意道,“不该管的不要管就好了。”

  “他哪里分得清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换成你,恐怕也分不清吧。”

  “可他越管越宽了。”大表哥不紧不慢地表示同意。

  “要是下雨天上不了树,他对哪个都看不惯,就像那雨是我们叫它下的,是我们这些人不准他到树上去。这是天家的事呀先人。硬是烦得很。”大表嫂对我说。看得出,她对公公的不满远不止这些。

  “人老了嘛。”大表哥嘟囔道,“活一年是一年。”

  “放心,他会长命百岁的,一到树上就眉开眼笑的高兴得很,说不定我们都死了他都还在树上。”大表嫂阴阳怪气地说。

  大表哥逆来顺受地看了老婆一眼,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以前还编个筐卖点钱打零花,现在筐也不编了。要说哪个心头安逸,那是不可能的。家务事那么多,腿不行么手没有问题嘛。一天拿起个喇叭管别人的闲事,吼饿了比干活的人还吃得多!”

  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但脸上的不悦已经藏不住了,她也太放肆了。

  “摊上这样的老人,我们对他算好的啰,吃的穿的,从没瞒过他。沙田湾那家,你晓得不哇,那个老太婆,已经老之不堪了,爱抽叶子烟,爱喝酒。叶子烟是她自己种的,老了,锄头举起来拐几个弯才挖下去,锄板不往土里钻。土挖得浅,又没力气挑粪淋,长得死瘪瘪的。就这点烟,儿子还和她抢着抽。那个挨刀的,又懒又馋。他要是在街上打点酒,还没到家就喝完了,一滴也不给老娘留。还是姑娘心疼娘,十天半月的打一斤送去,叫老娘喝两口后藏起来。枕头底下,门旮旯,灰堆里都藏过,可哪里藏得住呀,每次都被那个挨刀的找到了。”

  这时舅舅突然醒来,大声问:“藏啥子呀藏不住。”

  他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啥子也没藏,我在给表弟摆龙门阵。”大表嫂笑着说。

  舅舅保持着尊严,不紧不慢地吩咐:“等我死了,你们不要把我埋到地里,你们把我挂到树上,这样竹儿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看见。”

  大表哥和大表嫂愣了一下,随即眼圈红了。竹儿是大表哥的女儿,几年前跟一个能说会道、收集民间歌谣的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隔日早晨,我离开了冉姓坝。太阳还没起来,薄雾在山间飘荡。公鸡嘹亮的叫声在村舍里如同老友道别。公鸡叫的是“各个喔的各哥喔哟”,我听着像是在问“什么时候回家来哟”。

  我穿过田野到公路上去等车,脚下深沉的土地发出的深重气味让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我无论到了哪里也牵挂着的这个地方,似乎总是在痛苦与烦扰的边缘徘徊,被某种焦虑催促得步履蹒跚。我从不觉得这里有多么美,但这里的一切总是让我心疼。每次回来都觉得索然寡味,一旦离开却又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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