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和麦穗心里都明白,我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说穿了也就是两个远离家乡的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我们在经济上是独立的,除了房租和生活费平摊外,其他都互不过问,每月多少工资?奖金多少?寄多少钱回家?存折上存了多少?这些问题我们提都不提。当然,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也会互相赠送一点儿礼物,比如我送她一条围巾,她送我一条皮带,但这些东西都不贵,看上去全是世界名牌,其实都是假货,花五十块钱就能买到。不过,我们不在乎钱多钱少,也不在乎是真是假,只要心情好就行。
麦穗非常聪明。打从我们住到一起后,她就再不提到我的老婆。凡是碰上与我老婆有关的事情,她都会及时回避。我去邮政所给老婆寄钱,她会站在邮政所门口静静地等我;我给老婆打电话,她会马上去厨房或卫生间,一直等到打完才出来;我在服装店为老婆挑衣服,她就走到另一个柜台上去看看。
麦穗好像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似乎把我看成了一个没有历史的人。她也不问我将来想怎么样。我感到她只是对我现在感兴趣。
麦穗也不喜欢我关心她的过去和未来。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一有机会就问这问那。而麦穗从不正面回答我,总是支支吾吾。我问,你从前谈过对象吗?麦穗冷冷地一笑说,你说呢?其实我这是明知故问,凭我的感觉,麦穗肯定是谈过对象的人。我又问,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像我这样的行吗?麦穗又冷笑一声说,你说呢?据我观察,麦穗好像并不急着找人,即使找人也不会找我这种结过婚的。
开始我还觉得麦穗的性格有点儿古怪,时间长了,我才逐渐感觉到她的这种生活姿态其实挺好的。后来,我在麦穗面前也尽量不说到我的老婆和孩子。有时和麦穗做那事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老婆,心想,曾经把鞋子脱在老婆床前的那个人会不会抽空儿再去陪陪她呢?还想,要是那个人不去的话老婆该有多苦啊!但我只是把老婆放在心里默默地想,从不让麦穗发觉。偶尔,在想儿子想得特别厉害的时候,我也会拿出儿子的照片看上几眼,但我从不当着麦穗的面看,如果麦穗突然走过来,我会不露声色地把照片收起来。
麦穗身上也带着一张她哥哥的照片,她放在她的钱包里。有一次我们去买水果,在水果摊上掏钱时,她不小心将她哥哥的照片掉在了地上。开始我不知道是照片,还以为是什么卡呢,就赶快弯腰去捡,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多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上去比我还英俊一些,只是右边的那条衣袖是空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没有膀子。我看了一眼就递给了麦穗,麦穗接过照片对我说,他就是我哥哥,有一条膀子在车祸中摔掉了,连找都没找到!麦穗说完,索性把照片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好半天。
房东大娘六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对我们十分热情,有时她会走到我和麦穗的门口来,背靠着那棵木棉树和我们说话。有一天傍晚,我和麦穗正坐在门口乘凉,她突然走过来问我,你们有孩子吗?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麦穗说,有呢,放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带着。房东大娘又问,是儿子还是女儿?麦穗说,一儿一女。房东大娘感叹说,哎呀,还两个呢,你们夫妻俩的命真好!麦穗说,好什么呀?孩子多了花钱多,不然我们也不会跑到这么远来打工!麦穗回答时显得一本正经,她说的比真的还像。我当时想,麦穗可以去当演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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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终于进入了湖北境内,我们离家越来越近了。穿过一片平原后,车子开始在山路上盘旋。司机说,再过两个钟头就到老垭镇了。车上的客人们听了都有点儿激动,有人还用抒情的口吻说,啊,要到家了!可是,我和麦穗却一点儿兴奋也没有,相反还感到有些难受。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朝夕相处将近一年了,虽然是搭伙过日子,但日久生情。马上就要分开了,心里多少有点儿难舍难分。在车上,麦穗大部分时间都把头靠在我的膀子上睡觉,简直把我的膀子当成了她的枕头。客车快到老垭镇时,车上的人都兴奋得有点儿坐不住了,而麦穗却沉得住气,仍然靠在我的膀子上睡觉,眼睛闭得严严的,还用手紧紧地将我的膀子抓着,像是生怕我跑了似的。我推推麦穗说,别睡了,快到站了呢。麦穗却说,让我多睡一会儿吧,一分手就再没有这么好的膀子靠着睡觉了!她的声音很低沉,显得有点儿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