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开春,本村的金贵就用这一招,从老丈人家里领回一年没有回家的媳妇。韩老木捐助一千元,为金贵媳妇买了辆女式自行车,购回一台缝纫机。金贵当着全巷看热闹的人,说啥要跪拜韩老木为干爹。韩老木鼻子一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年三月,金贵生下个胖小子,韩老木答应给胖小子当干爷爷。
金贵这个有人养没人疼、好吃懒做、拿媳妇当靶子的二流子,一下变得人模狗样,提起刀子杀猪宰羊当起屠户,不几日就阔绰起来。那个黑蛋蛋媳妇,穿出宽甩的花裙子,描着月牙似的眉,抹着红红的嘴唇,经常在巷口巷尾绕来绕去,整天一身香水味。碰见韩老木,也不像先前那样,干爹长干爹短的叫得忙,叫得亲。韩老木并不介意。什么礼貌不礼貌的,没人扶帮的娃娃嘛,能争口气把日子过好,就不错了。
金贵八岁成了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村里救济上了初中。没书念了,整天游手好闲,东家抓只鸡,西家混口饭,拦路要几个钱……村里没人计较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穷孩子。
前几年,金贵跟着村东头刘大的包工队。听说他搬砖弄瓦,吃苦卖力,嘴巴甜得像蜜罐。这小子,逼着包工队一个打工的山里妹睡觉。山里妹家里来了一伙人,混吃混喝,几个星期不挪窝,闹得包工头刘大鸡犬不宁。刘大便把丁家巷子自家的旧房子给了金贵。金贵把山里妹娶进家门。金贵总算有了个媳妇。
金贵这二流子,也算是村里的人才,自从当了屠户,韩老木家里,隔三差五不缺荤腥。排骨、猪脚、猪耳朵、猪杂碎等弄得干干净净,变着花样给韩老木往家里送。有时,还卤熟炖烂,用盆端着送上门。整个巷子,都是那个扑鼻的香哟。
韩老木没有亏过这小子。过些日子就扔给金贵几张“老人头”,拿出“二锅头”和金贵谈笑对饮,亲得就像父子俩。
韩老木说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有钱没钱,要活得有些骨气。这些年政府搞捐资助学、救穷救灾、帮困扶贫、修路补桥什么的,哪一样我没带过头?钱嘛,捐就捐了,亏就亏了,谁能算计那么好?
无论什么名堂的捐献,韩老木总不忘记打开小木箱,翻出一沓子荣誉证书让来人看个仔细。他曾算过一笔细账,自己亏得还是多。这些红本本,哪一样不是用钱换来的?钱捐了,他事后也后悔过,喝几瓶“二锅头”就没事了。
韩老木常喝常后悔。他喝过成千上万瓶的“二锅头”,喝得其所,喝得快乐,喝得精神充实饱满。
常有人打趣,韩老木应答就一个腔调:“儿子考上大学,我买‘二锅头’招待兄弟们。看得起尽情喝,把送给我的全喝回来。”
跛子马宝在什么场合听到过。
韩老木许愿的场合太多,村里村外谁人不知道。
3
这一天,丁家巷子像过节。
因为这里住宅区布局像“丁”字,人们就按丁一、丁二巷地叫开了。
韩老木居住在丁三巷子,有四十八户人家,全请全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不下两百人。韩老木还发出帖子,请了百十名亲朋好友、社会名流以及儿子三福的教师同学。韩老木的小院里,拳令声、吆呵声、喝彩声、笑声,巷子巷尾都听得见。
日落黄昏,人疏散了,韩老木死缠硬拉,留下部分要好的朋友,又吵闹了半夜。
对门马宝家,也住满了韩老木家的客人。马宝和媳妇娃娃们四人,挤在光溜溜席子的灶房炕上,打了半夜老鼠。第二天,韩老木让女人把自己家的一条新毛毯、两床半新的被子送给马宝家,招呼大人娃娃来吃剩下的肉菜饭。素兰用大盆小盆各样盛上些,让马宝端回家。
第二天下午,韩老木又招呼市场二十多个要好的,“哥俩好”“五魁手”的拳令声,吵闹了大半夜。
韩老木的老“飞鸽”被女儿大秀、二秀擦得贼亮。
每早,他几乎是第一个赶到木材市场。别人三三两两、稀稀拉拉赶来时,韩老木已被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夹馍、牛肉拉面、羊肉泡馍填得神采飞扬。也有一些贪嘴蹭饭的,韩老木心知肚明,早早打声招呼,总是快半步结账交钱。少者四五元,加几样小菜、鸡蛋什么的,少说也得七八块。
三福考上大学的这一请吃,花掉了六千多元。对于大包干分了责任田,刚刚填饱肚子的丁家巷,着实奢侈了不少,就全县经济好一点儿的农村也不多见。对于早三年就是万元户的韩老木,根本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