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和二秀兄妹俩全神贯注，看着周润发主演的《上海滩》，忘记了韩老木的存在。
盯着电视机前摇头晃脑的三福，好像全身泡在结冰的寒水里，韩老木不由自主打着寒战。
这小子不是在北京读书吗?噢，是放暑假回家了?可暑假早过了?都快收秋割稻了，他怎么还不走?
走哪里?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那你不上学，蹲在家里干什么?不干什么?
韩老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这好像是三福在理直气壮地应答着问题。三福圆圆的脑袋，在韩老木眼前晃来晃去。韩老木神情恍惚，无法控制心里的烦躁和愤怒，用力扬起手，将手里的水杯，向三福晃动的脑袋飞过去。
拍的一声，砸在木柜边沿上，碎了。
专心看电视的三福和二秀被响声惊得一扭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惊慌地跳起来。
素兰听到响声赶过来，一把将三福推出门外。韩老木大喊一声：“你，你回来。”扬起手，拍拍拍地左右开弓甩打着自己的脸。二秀和素兰同时扑上前去，抱住韩老木的胳膊。三福走进来，面朝韩老木跪着，呜地哭出声来。
韩老木打了个寒战，眼睁一闭，耷拉下头。素兰放好枕头，安顿韩老木睡下。二秀气鼓鼓地指着三福说：“都是你把爹害的……”
素兰拉起跪着的三福：“三福，这个家，你暂时不要回来，住在你哥家里吧。去你哥家拿上些钱，到外面做个小买卖，没有难死人的事。想吃什么，妈做好，给你们送过去……”三福呜咽着走了出去。
43
熬过烈日炎炎七月，等到金秋九月。
三福没有得到上学读书的好消息。他知道，自己已经告别读书的日子，家里、丁家巷子里，也无他立身之地。
他走出家门，一路小跑着，赶到县城同学家，要求在他家枸杞公司打工。同学的父亲是公司老板，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三福和三十多个民工住在一间空旷的工棚里。
开除学籍从北京回来，三个多月的日子里，三福在姑妈家“窝藏”读书。最开始，按事前的吩咐，韩老木和素兰每周都要看三福一次。每到星期六下午，两人买上儿子所需的东西，在学校最东头约好的一个餐馆等三福下课。
他俩看儿子点菜，陪儿子美美吃上一顿，放些钱，说几句鼓励的话，心里就踏实，就能得到些安慰，就充满希望。下午补课，还要上晚自习，三福少言寡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后来几次，三福姗姗来迟。一句问声后，点菜吃饭。临走时，韩老木蜻蜓点水指点了几句，明显感到三福的不悦。后来韩老木推说忙，素兰就一个人去。三福向母亲提出不要再来，他安心读书。再后来，就由表弟随便送些钱去，向老师打问些三福学习的情况。
每年七月七日是高考的日子。最后煎熬的一个月内，一次晚自习后，三福翻墙入院，偷偷回家，韩老木和素兰又惊又喜。三福回家翻找课本后，说几句话，睡到开蒙蒙亮，翻身而去。
几个月的打拼，天不成全，事与愿违，三福落榜了。
44
秋天的新茨园，绿翠绿翠的。鲜红欲滴的枸杞，点缀着软嫩的枝条，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青翠多姿。
“该回家了。”有人在喊。
“嫂子，你先走，我们把这棵树摘完。”月萍应答后，看茨园左右没有人了，月萍挨近根拴：“咋，根拴，三福出事了?咱们全蒙在鼓里。”月萍把听到的消息告诉根拴。
根拴半天没回过神来：“啥?你胡说啥哩?这不可能。”他见月萍不吱声，低头抹着眼泪。
根拴停下寻找骚条(多余发出的枝条)的手，夺过月萍手里的竹篮：“我说今天下午，你咧得远远的，不开玩笑，不吱声，不哼歌了?你，咋这么能装?你们，看我榆木疙瘩好欺负，就瞒着我……”根拴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咧嘴哭起来：“这咋办呢?我爹我妈咋活呢?三福现在在哪里呢?我们家咋成这个样子了呢?”
知道了三福事情，月萍只忍耐了一个下午，她终于以简单明了的方式告诉根拴全部真相，她更担心两个老人。
根拴从枸杞园上来，闷头回家，躺在炕上，叹气抹泪：“你说，我妈我爹咋活呢?他们怎么这么能瞒?这么能忍?忍受这么长时间?怪不得上次妈……我们咋这么愣?这么傻?”两人的心境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