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兰家里地里两头忙，媒婆巧嘴香也三头二头催。队上又召开大会，说是搞枸杞园规划。巧嘴香一把把素兰扯出来，两人坐在人群后面。还是因为三福的事，素兰不愿别人再提三福读书这件事，也懒得回答别人问长论短的善意。
巧嘴香心眼好，不长嘴。素兰便顺口聊起来：“这娃可能就是这命吧，考上了都念不成，命中注定的。把木材摊子交给了他，说不上就是个做生意的料。没人指点，没人带，干得还可以。”
“这有啥带不带的?木材市场那些生意，一把尺子眼力活，一学就会。这娃心灵，又是大学生，论文化、论能力差不到哪，肯定比他爹还强。”
“真的?”素兰笑了。
“我说的还能有假?这世道，能挣钱比什么都好。大城市遍地是大学生，不是什么稀奇事。”巧嘴香说。
“也就是。大学生总比咱农民强，没有文化，处处吃亏。三福小，让坏人利用了。现在学着挣钱，知道挣一个不容易，很节省，不乱花，烟也戒了。秋天粮食上场，准备给他说媳妇……”素兰慢慢说着自己的心思。
“嗨，”巧嘴香一拍大腿，“嫂子，这就对了。放你的二十四个心，包在我身上，谁遇上你这么好的家庭，这么好的婆婆，前世烧高香了。这媳妇，咱百里挑一拣好的。”
巧嘴香二十岁当媳妇，开始当媒婆，都二十多年了。油油嘴，长长腿，成全了不少男女间的好事，是村里百里挑一的巧嘴嘴。
“真的?你这么高看我?”素兰想聊下去，很久，都没有这样和人说话了。
“嫂子，你还不知道，别人都咋看你呢?贤惠明礼，贤妻良母。没有几个比得上……”四下游走巧嘴香，能不了解素兰吗?
“这些日子，我感觉自己抬不起头来。”素兰低头说。看到儿子三福成了木头贩子，男人韩老木又卧病，无法医治，素兰已经有点儿支撑不住了。
“唉，别人咋想，当妈的可不能这样想。你受苦了，你尽力了，屎盆子别往自己头上扣。三福这么小，就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没偷，没抢，没跑，没学坏……就是好儿子。抬头看天，低头做人，那么大的摊子，说扛就扛起来了。回来天天给你交票子，面对市场那么多人的眼睛，他没羞耻?他没自尊?他比你好受吗?素兰，你烧了高香，好得很。三福到底是在北京见了世面，经了风雨。我看，是个干大事的料。”巧嘴香快言快语不打折，掷地有声。讲得简简单单，堂堂正正，就像一块明镜照过来，让素兰看清了自己的脸。
巧嘴香说出了素兰的心里话。
素兰懂儿子了，她也更加懂得了自己。
看素兰眼里含着泪花，巧嘴香抓住素兰的手：“有好儿子，还不如遇好媳妇。好儿子一定要娶个好媳妇，咱老姊妹一起努力，把家里的事操心好。天下的母亲，都是为儿女活着，就要给儿女加油打气……”就像提前挑好了这些道理，巧嘴香专等素兰来了宣讲。
素兰鼻子一酸，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私下观察着村里的姑娘，巧嘴香选好本村三小队队长的三姑娘。三姑娘叫巧巧，丹凤眼睛，瓜子脸，柳叶眉，高挑身端，杨柳细腰，见人大是大、小是小。初中毕业，到省城练了一把“好梳子”(美发)，围着一帮傻小子。
她私下探听大人口信，一提木材市场的韩老木，全家都嘿嘿乐：“咱不就高攀了。”意思明摆着，三队长还对三福感叹、夸奖了一番，和那些“搅舌头”的人思想看法不一样。
因为知根知底，巧嘴香她急着催素兰拿主意。
48
秋天，粮食上了场，素兰把娘家哥嫂叔侄、兄弟姐妹夫等八九个嫡亲请到家里拿主意。按农村的习俗，儿女长大谈婚论嫁是不能慢待姑舅娘姨的。
一炕人嗑着瓜子，哗啦哗啦一屋子响声。几十只眼睛，瞪着一家之主韩老木。
韩老木坐在地下放着的大方桌前，专心致志，拼凑各式各样的玩具。这些木制玩具，全都是娃娃们玩的七巧板积木、木狗木马一类的，是根拴、三福特意从县城买的。乖巧的孙女毛毛，主动用竹篮，把自己的很多的拼板、跑车、“企鹅玩彩球”等喜爱的玩具，拿给爱玩的爷爷。
根拴、月萍大吃一惊。
毛毛提着篮子，看爷爷不伸手接，就一件一件拿出来：“这是‘小猴翻单杠’，这是‘跳跳青蛙’，这是爷爷买的‘猪八戒’……爷爷，送给你玩。不玩了，还给我，弄坏了，要赔我新的……还有这些……来爷爷，我们俩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