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刘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可以嫁给他,我却不可以嫁给他儿子。他让他家大女儿回来,给我送来了手术费和住院费,帮着我妈照顾了我几天。我脱离危险那天,我妈就在我床边儿心平气和地对他大女儿说,翠儿你回去吧,你妹儿没事儿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回去跟你爸说,这个婚我们不能结了,就算我们这辈子没那个缘分。孩子的事儿你妹儿也有错,我也不怪小栓子了,让他爷俩以后跟我们娘俩远远的就行。我妈守了我几天几夜没睡觉,脸黑得吓人。她就那么平心静气地说,小翠却在旁边哭。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我妈的话,也闭着眼睛哭。小翠姐劝了半天我妈就是一声不吭,她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拿块毛巾不停地给我擦眼泪。后来小翠就走了。话肯定是带到了,姓刘的再不敢跟我妈提结婚的事儿,在哪儿见到我妈都小心翼翼的,垂着两手,哈着腰,像面对一个女王。我挺同情他的,说到底这件事跟他是没关系的。可是也怪不得小栓子,要怪就怪我自己贱。小栓子不久以后就出去打工了。但姓刘的还往我们家送鱼,自己不敢来了,让伙计送。头一回让我妈给扔了,他托人代话说,是给孩子的,孩子刚做完手术得补补。我妈就收下了。她一边儿狠狠地刮鱼鳞,一边儿对我说,咱们就是这贱命,让人祸害了还得吃着人家的东西!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苦了大半辈子,就盼着你好好念书,将来嫁个好人家,别再吃苦,也让我过两天好日子。你就作死吧!我妈天天骂着我伺候我,骂着老刘家做他家的鱼给我吃。从那时候我就觉得,谁也别说谁,谁也不比谁高贵。人人都是贱命一条。你别笑,你也一样!中考就是在这时候。我没参加上考试,当然也就没上高中。等我好了之后,我妈让我重念,我不干。破罐子当然得破摔了,你还能指着它盛得住水?我不想再好了。就跟着村里出来打工的姐妹们跑到这儿来了。
你不信?你问来问去的,跟你讲了你又不信。不过你不信也是对的,我说过了,世上的事没有真相。……我真的没上过大学。高中都没有读过,上什么大学啊。都是以后我自己自学的。英语?英语是跟一个老外男朋友学的。在床上学的。最先学会的是“fuck”。哈哈。
还想知道什么?后来?后来我就四处打工啊。我挺聪明的,一边儿打工一边自学英语什么的。工作越换越好,越来越有钱,就慢慢变得跟城里人一样了。也交了几个男朋友。后来?后来就遇到你了呀。你都知道了。几个男朋友?哈,那我可不记得。反正有过好多吧。啊,你弄疼我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现在真的只爱你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说。就不说。说了你又要生气。唉,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你说女人跟男人上床是为什么?对我来说,这似乎这是一道门,你推开一道道门,就看到一个一个世界,不推开这道门,看的就永远是门。男人都会伪装,他装得再好,在床上也暴露无遗了。床品如人品,哈哈。一个男人就是一段人生。坏人?我不管他是好人是坏人。我又没有钱,又不怕他谋财害命。色也用不着骗,我给他了嘛。我肯定是一般意义上的坏女人了,但我感觉你会理解我的。
乙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不是罪犯。是,我是犯了罪。但他妈的,我不是罪犯!……对不起,请给我支烟……可以让她出去吗?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我不是交代罪行,我要说的比你们要得到的多得多,我需要有人倾听。也许,也许不久我就死了……谢谢你,谢谢你能听我说。
你相信爱情吗?呵,请原谅。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审讯室里谈论爱情。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是相信的。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心里好像也藏着一团苦,但我没有权力问你,我也没有资格跟你说什么谈心了。我有感觉,我们从前如果遇到,肯定会成为朋友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什么资格都没有了,连抽一支烟都要请求你,连命也要交出去了。也许还会被人骂,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死成一个笑话了,死成一个荤段子,一个小报消息了。哼,人人都是贱命一条,我也一样——她可真是先知。……你今年多大了,顶多三十五岁吧?你是副队长?年轻有为啊,真好……可是我的路就快走到尽头了。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噢,爱情。嗬,这东西我早就不相信了,我有过很多女人,但很久没有过爱了。可是我认识她之后又相信了。我控制着控制着,还是爱上了。她说我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也许吧,可是谁知道呢,还不是都爱来爱去的。我不喜欢听别人讲爱情,觉得真是可笑。但谁的爱情是可笑的呢,只有自己知道这东西是多么苦。你也不感兴趣吧,但你得听下去。我因为爱她才杀了她,我要交代杀她的过程,就得交代爱她的过程。爱就是我的杀人动机。……我,想再要一支烟……谢谢……你不知道她是多么迷人的女人。她身上的每一寸都诱惑着我,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我爱得发疯。我现在知道了,这个女人身体里真的是有魔鬼的,从我进入她的那天起,魔鬼就从里面拽住了我。我爱她,可是她最终却毁了我!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开脱。这是事实!你们都已经掌握了,我是个好人。我一向遵纪守法,而且也是个有地位的人啊。我有妻子有孩子,有个基本上算是美满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