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罗老是先闻其声,后会其面的。报社聚餐前有人说:“罗老喜欢你的文章,早想见见你!”罗老?什么人?中文里被人尊称为什么什么“老”的自然是值得尊敬的老人,往往不是阅历丰厚就是学富五车,一贯在老人面前乖乖低头的我就做好了低头的准备。
罗老身穿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鹤发童颜,呵呵呵的笑声充满感染力,传染得几位年轻人的嘴一直咧着。罗老说西装是15年前买的,年轻人就说:“罗老,您穿15年前的西装还这么合适,看来您和15年前一样年轻呀!”得知罗老年逾80,我真的吓了一跳。“罗老,您看着也就六十多岁吧!”我实事求是地捧场,罗老呵呵呵的笑声就更加爽朗了,天空好像洒满了碎金子。他的健谈与满身学究气,就这么在我脑袋里盖了一个大戳子。后来相处多了,才发现罗老除了年轻矍铄的外貌令人另眼相看,更有内里的深厚扎实和与众不同,不得不令我们这些才活了一半的人仰首伸眉,悄悄树起大拇哥来。
罗庆裕老人是在中国退休后被儿子接来加拿大颐养天年的,干了三十多年统计实践与教学工作的罗老,在远离方块字的异国他乡却不知不觉地迷上了汉字。十几年前,罗老从渥太华中心图书馆借的一本《中国汉字溯源与辨析》一书开始,拉开了转行研究汉字的序幕,每天到市中心图书馆的大排中文书架前看中文书已成了罗老多年来的最爱。十几年后的罗老对汉字的热爱已经根深蒂固,八年如一日,每周看遍渥太华几种中文报纸并从中查找错别字,摘拣出来发传真到各个报社指正,已经成了他吃饭睡觉一样重要的功课。罗老戏称自己为“马后炮的编外校工”,他笑着说:“这样挑报纸的毛病,只要听不到骂娘,我就会坚持到底,也算对渥太华的中文报纸和中国汉字的一点贡献吧!呵呵呵!”罗老啊,这点儿热爱和执著的个性,除了您,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呀!
看到罗老在报纸上以笔名丰然撰写的那些关于文字的文章,什么《谐音异义字浅析》,什么《推行简化字的两个必要》,什么《校雠札记》等等,真是大开眼界。本以为自己对中国汉字多少有点儿理解的我,在罗老面前,不得不很不情愿地把自己往汉字白痴那边靠一靠。哎,想不到咱中国字里每个字儿都有这么大学问的?罗老光汉字字典就有三十几本,大陆版的、台湾版的、香港版的,专门供他仔细研究汉字的“源”和“流”、“同”和“异”,想像着罗老的头脑里雪花般漫天飞舞着的方块字,猜想,罗老脑袋里的圆血管大概都得被这些迷人的方块字儿挤得楞楞角角,变成方的了吧?
现在的罗老,虽然80多岁了,仍每天早上七点多钟就出门乘公共汽车到城里的《加华侨报》报社上班,帮忙校字,和三四十岁年轻的上班族没两样。什么叫老当益壮?什么叫宝刀不老?罗老就是榜样!工作起来那股认真劲儿,更是一丝不苟。一次看了我的文章,罗老打电话来,说那篇文章里用了166个“着”字,都被繁简字变换时错纠成“著”了。文章中用到“银幕”,却写成了“荧幕”,“狡黠”写成了“狡谐”,“现象”写成了“现像”等等,自己的文章能被从单纯的文字角度如此阅读,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之后再在电脑上敲字时,就加了三分小心,原来从不使用的《现代汉语词典》也乖乖地摆上了案头。有罗老这样的“汉字监督员”在屁股后东面睁着雪亮的眼睛盯着,你想不循规蹈矩都不行。
我问罗老,现在在加拿大生活,高兴不高兴。这个敏感的问题其实令很多生活在这里的中国老人犯难。罗老却满面笑容地说:“我喜欢这里!一生最大的不同是心情不再压抑,非常舒畅。虽然远离了自己的老本行统计,却在研究汉字中得到了满足,感觉自己还能够发挥余热。”
也难怪罗老有这样的感慨,由于出身不好和复杂的海外关系,在国内多年的政治运动中,罗老永远不会受到重用,空有一身见识和抱负,苦无用武之地。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算柳暗花明,学识得到认可,做了统计职称评委,还进了大学当教授。满身的光和热终于有机会尽情释放,却又到了退休的年纪,真有到了加拿大才又重新开始一次新生命的感觉啊。
但是,对加拿大的热爱绝不能磨灭他心中对故乡的依恋,他的集句联“坐爱枫林晚,月是故乡明”就是罗老心情的真实写照。罗老送了我一页如镜先生为此集句联写意作的山水画,罗老画旁的赏析说:这两句唐诗名句,突出形象地刻画出加拿大华裔的夙心往志,顺此意境,让我们衷心祝愿“红枫多俊彦,金龙更腾飞”!
除了研究中国字,罗老的业余生活是平静安详的。罗老不喜欢电视的嘈杂纷乱,不喜欢嘻哈蹦跳,不喜欢和别人聊闲天,也不必像大多中国老人一样充当儿子家的厨师和保姆,这多少有点儿“乖戾”的嫌疑,然而“乖戾”的罗老是幸福的。
我问罗老,您长寿有道,有什么绝招?罗老调侃说,平庸无奇的招数他百衲俱收,诸如“早起早睡不熬夜”“弃择拒饱不三高”“宽容乐观不激动”一定遵循。另有自创两招才是多年的秘方,一是不对自己的马齿徒增而顾影自怜,但也决不大而化之略而不计。就是说,虽然七老八十了,该有雄心壮志就有雄心壮志,要争就争,决不后退;若论爬高趴低、掂重物、追巴士就大度摆手,NO!NO!NO吧!二是让脑筋越用越开窍,以谢绝痴呆症的光临。罗老笑说,在研究汉字过程中得到的最佳副产品就是猜谜制谜的本事。罗老的字谜在春节庙会,社团组织的文艺活动中总能大显身手,成为引人入胜的趣味一角,罗老也从猜谜者疑惑、思索、恍然大悟的惊喜欢乐劲儿中得到了莫大的欣慰。有什么比自己的大费脑筋换来了大有收效更令人大张笑口的呢?
本人有幸得了一则罗老制的字谜:“半边林场半坡地,右畔杆子倒为记”猜二字,谜底是“杜杜”,真真工巧有趣,对自己的笔名,真不知该怎么个爱法儿了。
罗老在中国字的海洋里畅游,除了游出了猜谜的本事,吟诗作对也技高一筹,当年入住老人屋公寓时,罗老兴致抒怀,为公寓华人联谊会写了一副对联:
四方来聚,近邻尤胜远亲,好在守望相助,情深似海
一脉蔓延,同文更属共根,谨记炎黄子孙,友恭传家
横批:皆兄弟也
联里巧妙地首尾呼应,嵌入了“四海一家”四字,小对联装着大胸怀,气魄不凡。
罗老,您果然配得起这个“老”字,为您茁壮的精神,宽敞的胸怀,机敏的头脑,罗老啊,愿您永远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