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江南春天，小桥流水，枯藤老树，昏鸦盘旋。
桃花十里，落英缤纷，间杂红杏，喷云吐雾，桃林转个小弯，露出几座民宅，青瓦白墙，柳枝横斜，柳条匹练，迎风飘扬。
院落深深，最后边有几座小小抱厦，门口石几上坐一粉衣小，单手支颊，眯缝着大眼睛，脑袋一点又一点。
柳絮到处飘荡，落了她满身，这女孩肌肤盈润，拖一把长发，发丝及腰，蜿蜒到了背后的山石。
台阶点点斑癣，鸡爪秧钻出来，一大片凤仙花裸露红茎，摇头晃脑，春天真的离开了，夏天挟热浪而至。
屋内悬一帐鲛丝，芽芽掀开丝帐，探出头来。
她伸一足，雪白的脚趾踏在青石板上，乍冷还寒，她收缩了脚趾。
“妈妈!”她唤到，“这是哪里?”
她走过石板，长长的裙踞掠过来，缠绕她的裸足，堆云垛雾。
门口的小丫鬟跑进来，咋咋呼呼叫唤起来。
“小姐!”她清脆地说到，“小姐，您起床了么?”
“小姐?”芽芽回答到，“我不叫小姐!我叫做芽芽!”
“是呀，芽芽小姐。”女孩掐掐自己的脸颊，“哎呦呦!真是肉肉啊，真的肉肉，掐起来真疼!疼?”她忽然停下来，“这是疼的感觉吗?我怎么会有这感觉?”
芽芽停下来，看看这女孩，“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你的仆人女仆!小姐。”女孩急忙说，“我叫做青枝。”
“这里是哪里，青枝。”
“这是碧桃缘，小姐。”
“我妈妈到哪里去了?”
“您的妈妈，您说画皮公主么?”
“妈妈就是妈妈，我妈妈不是画皮公主!”芽芽有几分不耐烦，窗外，传来一阵鸟叫声，清脆悦耳。
芽芽欢呼起来，“旺旺哥哥在外边，青枝。”
“我知道。”青枝说，“旺旺是我的仆人。”
“青眉。”青枝喊到，“芽芽小姐不喜欢听你学的画眉鸟叫!”
“你停下来吧。”她扒着窗口，旺旺从柳树堆里钻出来，“大早晨，学这倒霉鸟叫，你去上学了吗?”
“我一会去，”旺旺说，“少主的私塾要等等才会开门。芽芽在哪里?她也要去私塾上学了，还有你，青枝。”
芽芽匆匆走下来，女孩分明长大了一截，她色彩明丽，在朱红色的楼梯上出游，引得青眉痴了眼睛。
“我不许你这样看小姐!”青枝说，她狡猾地眨动眼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少主想什么!哼!”
“少主想什么?”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枝恨恨地“少主想看一出爱情在上演!”
“胡说八道，听到老妹子!”
“我是青枝!”
男孩子红了脸，“我知道你是青枝，听到老妹子。”
“我是青枝!”
“好吧，好吧，你是青枝!”青眉急急走过来，芽芽落到他的面前，轻得像一片花瓣。女孩额头满是汗珠，她胸口起伏，青眉只觉得头晕目眩，他顾不得青枝得抱怨，伸手挽住她的荑。
“旺旺哥哥。”她说，“我妈妈到哪里去了?我们为什么到这里?”
“我改了名字了，少主叫我青眉。”
“少主?”
“你的爹爹啊!”
“我的爹爹?”
“是吧，青枝，你来告诉……告诉小姐!”
“是呀。”青枝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推开这笨拙的男孩子，“您的妈妈出门了，您的爹爹回来了。”她面不改色地说到。
女孩张开嘴巴，吃惊地看着，恍然间，这整座院落，透出纸扎的艳丽，到处热腾腾地冒着气，如梦如幻，她觉得如坠梦里。
“好了!”青枝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们都要去私塾了，青眉!”她忽然恶狠狠转过头，努努嘴巴，轻声说，“私塾的孩子们会不会是纸扎?”
“我哪里知道?”青眉说，“你这个纸扎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哼!”青枝鄙夷地说，“你这个人类还不是跟我们纸人一样?”
“走吧，走吧。”她牵着芽芽的手，“少主说，他为你想好了一个新名字。我们去私塾吧?”
女孩挽住芽芽的手，又在青眉手上掐一道肉，满意地看着他皱起眉头，抓着男孩子的手指，又低低地纳闷说，“我真的可以走了，是用人类的足一步一步的倒扯呐。”
青眉与芽芽夹着青枝，三个孩子高兴起来，他们肩并着肩，青枝握住他们的手腕，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别人身上，踢蹬着小脚丫，快乐地笑起来了。
“真有趣，哥哥。”她仰起头说着，像只小山雀，“真好玩，姐姐。哦!小姐姐!小姐，芽芽小姐。”
她复把手腕穿过两人的臂弯，“你们好热!烫得手热乎乎。”
“我怕火，姐姐。”她又快乐起来，“可我不怕热。我在青眉的胸口待过好长时间，你们人类的胸口好热!他们会跳!”
“你们人类?”
“不不不!”青眉说，“芽芽，你不要听错了，青枝说……”
“矮油!”青枝大叫起来，“少主真是靠谱啊!那里有一间土木做的大房子，它真不是纸扎的，还有好多小孩子，哎呀!他们也是人类，他们走起来有力气，看看，他们能踢起灰尘!”
芽芽惊异地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青眉只觉得头痛欲裂，想一把掩住她的嘴巴，把这些胡言乱语塞回去。
青衣男子持伞，这伞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伞上画几株梅花，暗淡的红色，凝几个花苞，他站在烈日下，大量的水气升上天空，慢慢积成厚重得云彩。
“为虎作伥，”他低头，从伞内看出去，初夏的日阳撒下金子，这些生物都恣意地开放，他觉得心里有一种暖意，这暖意与日光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
“真是奇怪。”他以手触摸额头，又把手捂在胸口，“我的妹妹，我们本来是一体，你怎么会散去?如今，你在我的心里，我想看看这世间的尘缘。”
“尘缘啊。”他怅然若失，低低回首，又眺望远方，“为虎之伥，那翩翩浊世的白衣公子，不过是张伥皮而已。”
“伥与怅”他低吟浅唱，转动手里青伞，“只这伥何处比得画皮?而这怅，也若然失去吧。”
他低下眸子，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孩子们追逐而来，有几束花枝被抛到碧空，颠颠落了下来。
笑声穿林度河，涔涔流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