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有人说光听这个风光旖旎、教人惊艳的名字,就能感觉到辗转连绵的情意,天生的多情种子,自有一种完美情结,选妻的首要标准,当是美丽的容貌。作为满清第一词人,纳兰容若颇有艳福,他有二妻二妾,都是绝色美女。
传说中的谢娘
传说在纳兰容若结婚之前,曾有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而这位初恋情人是一位姓谢的女子,姑且称她谢娘。
女作家苏雪林考证出这位谢娘是纳兰的姨表姐妹,并引了清代无名氏的《赁庑笔记》对这段情史作为证明。
《赁庑笔记》云:“纳兰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夙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袈娑,居然入宫,果得彼妹一见。而宫禁森严,竟不能通一语,怅然而出。”
苏雪林认为《饮水词》中所有的凄婉哀感之词,都是纳兰为谢娘所作。并从词中窥测出两人分手后蛛丝马迹,说纳兰当时虽与卢氏结婚,还是不能忘怀旧情,与谢娘藕断丝连,二人经常秘密通信,后来,谢娘在宫中郁郁而死,纳兰悲悼终身。
苏雪林的说法虽是一家之言,并不是没有道理。以诗证史,大多时候还是可取的。
纳兰十八岁写过一首词,词中的女主人公可能就是谢娘: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
多情情寄阿谁边?紫玉钗斜灯影背,
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词中有“吹花嚼蕊弄冰弦”的句子,这是纳兰心目中红颜知己的娇憨模样,“吹花”,就是用树叶吹出音调;“嚼蕊”是口嚼芬芳的花蕊,使口中带有香气;“冰弦”是冰蚕丝做的琴弦。这些颇具情调的女子的诗意动作,和李清照与夫君“赌书消得泼茶香”异曲同工。
而且这位谢娘的好处,是那种说不出的好处,正如纳兰写的一样,“相看好处却无言”。有一种女人,你是觉得她好,可惜真正说好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也许是太完美,不知从哪里说起,再好的语言也表达不出心中的赞美,在真正的美丽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既然是“相看”,说明这也是谢娘对纳兰倾心的感觉。
纳兰是那种文武兼修的完美男人,骑马射箭,样样在行,吟诗作词,才情过人,而且,他有一流的家世,一流的修养与人品,对于怀春的少女,这样的男子差不多具有百分百的杀伤力。
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一直是女人穷追猛问的答案。面对完美恋人对自己的深情,谢娘早已在爱河中沉醉,她是根本无需追问“幸福”的,“无言”就是默契,这是男女相爱的最高境界。
纳兰还有一首词《采桑子·塞上咏雪花》,里面用双关手法提到谢娘: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世说新语》中记载了才女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故事。谢娘之后,还有谁还会爱怜雪花?在纳兰眼里,谢娘高洁脱尘,犹如那没有根芽的雪花,飘泊天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入宫门深似海,曾经萧郎成路人,从前的柔情都化作伤心!
这样看来,有人认为《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原型是纳兰,林黛玉的原型是这位谢娘,似乎有点道理呢。
正妻卢氏
纳兰二十岁时,由父亲安排,皇上赐婚,娶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为妻,这一桩包办婚姻显然带着明显的政治意味。所幸,他娶的妻子卢氏,只从才色上说,也并不比他的初恋情人谢娘差。
这一年卢氏刚满十八,“生而婉娈,性本端庄,贞气天情,恭容礼典”,可谓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性情温雅。
卢氏应该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否则在她去世后,纳兰的朋友就不会发出“纵使倾城难再寻”的伤心之叹了。
两人成婚后,并非刚开始就恩爱情笃,因为纳兰娶卢氏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并非他本人自愿,所以对卢氏的接纳有个过程,他的诗文里就出现过“悔薄情”的话,说明他刚开始可能对卢氏比较冷淡。
而卢氏是位喜欢文学的内敛沉静的女人,也是一位解风情、识雅趣的“知性女子”,“吹花嚼蕊弄冰弦”自然不在话下。她如空谷幽兰,不事张扬,只是以纤纤柔茎,挑起清雅芬芳,以柔情、体贴和忍耐,感化着自诩“天上痴情种,不是人间富贵花”的纳兰。
等到纳兰与她情深意浓时,上天偏不成人之美,偏要摧花夺香,让卢氏死于产后受寒。这一年,卢氏结婚刚刚三年,病逝时年仅二十一岁。
卢氏的死让纳兰措手不及,迷失在深深的怅惘中,他写诗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真正的幸福,也许都是这样不经意地飞逝于流光中。
据说,现在不乏打出“嫁人要嫁纳兰君”旗帜的女子,不管这样的女子是曾经为情所伤,还是内心一直古典,可以肯定的是,她们一直在情感的道路上曲高和寡又百折不挠。如果纳兰不老,活到现在的话,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能和他“赌书泼茶”的。现代社会,把与男友一起玩电脑游戏当做至乐消遣的女子,只是一部分吧。
当然,卢氏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专与纳兰玩文学的女子,本质上,她还是传统的女子。纳兰家钟鸣鼎食,可以说嫁了纳兰,就是掉进了富贵窝里,一辈子可以不劳而食,奢侈享受。但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卢氏,并没有这个阶层的女子特有的娇气。与纳兰成婚后,女红绣艺,她样样能做,即使在病逝之前的半个月,她还带着病体,拿剪刀为新生的婴儿裁剪衣服。
几个妻妾中,纳兰对卢氏感情最深,有一次他梦见卢氏淡妆素服而来,拉着他的手,哽咽着说了许多情话,离开时写下这样的诗句:“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纳兰醒来之后无限悲伤。
卢氏亡故三年的忌日,纳兰甚至突发哀婉奇想,想到九泉之下如果能通信件就好了,这样,他也好知道卢氏这几年“与谁相倚”,过得好不好。痴情的纳兰,爱卢氏太深,竟然连做鬼的妻子,也吃起醋来。据统计,纳兰现存的三百多首词里,爱情词有一百多首。而有近五十首是悼念亡妻的,颇有些“爱情至上”的味道,这些爱情词中,“愁”、“泪”、“恨”、“断肠”、“伤心”、“惆怅”、“憔悴”、“凄凉”等字词,更是比比皆是,这些悲伤的诗词至少有一半是为卢氏而作吧!
官氏、颜氏与沈宛
卢氏的去世,差不多断了纳兰对红颜知己的渴望,他曾伤心绝望地自问自答:“知己一人谁是?己矣!”一方面说明卢氏在他心中的分量,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爱情的前途非常悲观。
不久,纳兰续娶官氏,这也是一桩政治联姻。
这一位官氏的家世更比卢氏显赫,她是满清八大贵族的第一望族——瓜尔佳氏的后人,其父为侍卫内大臣颇尔喷,为一等公,算得上是纳兰的顶头上司。
官氏的相貌也属上乘,但在才情雅趣方面,可能就不及卢氏了。
公元1682年,作为皇帝侍卫的纳兰随康熙出差,非常寂寞辛苦,于是写了一首词,词里有“料得香闺香正彻,那知此夜,乌龙江上,独对初三月”的句子,乌龙江,即松花江。松花江的冷风寒入骨髓,他不由得开始想念家中那位续娶的新妻官氏,想念那香闺里的种种好处了。
在纳兰眼里,官氏不及卢氏,只缘卢氏太优秀,让他生发“曾经沧海难为水”之叹,然而,官氏也自有她的风情与魅力,否则,就不会让纳兰温馨怀想了。
官氏嫁给纳兰后,没有生子,有人推测两人关系不好,并摘出纳兰的诗词进一步佐证,比如纳兰的《点绛唇》里就有一句“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
想必官氏是受到了纳兰的冷落的。纳兰在续娶官氏为妻后,又娶了一位美貌女子颜氏为妾。
颜氏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纳兰之子富格的碑文上,有这样几句话:
(颜氏)苦节持家,茹荼集蓼,赖前膝有此佳儿,差以自慰,然公愈自检束,色养弥谨,不敢持爱稍有放佚也。
从这里可以看出颜氏是个颇能吃苦的女人,而且很会教子,因为纳兰生活作风比较严谨,她对爱子富格的管教也很严厉。但说她“差以自慰”,也就是说她的精神寄托全在富格这个儿子身上,可见她与纳兰的共同语言十分有限。
官氏与颜氏,在情感与精神交流方面都不及卢氏,其实,她们如果不嫁纳兰,嫁给别的官宦之子,应该能得到更多的幸福和满足。所谓“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纳兰具备文人与才子的多情善怨,经历了初恋失败与丧妻的痛楚,官氏与颜氏显然没有足够的细腻和敏感,与生性浪漫的丈夫唱和共鸣,给他安慰。
纳兰三十岁那年,由清代名词人、朋友顾贞观牵线,认识了一位江南“美女作家”。
这位“美女作家”名叫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今湖州),著有《选梦词》,十八岁就有词集刊行于世,是一位富有才情的歌伎。
当时纳兰对她早有耳闻,只因无缘相识而耿耿于怀,他极想通过好友顾贞观认识沈宛,所以十分坦率地给顾贞观写过这样一封信:
吾哥所识天海风涛之人,未审可以晤对否。弟胸中块垒,非酒可浇,庶几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沦落之余,方欲葬身柔乡,不知得如鄙人之愿否耳。
“天海风涛”语出李商隐的《柳枝五首》一诗,在此诗中,李商隐写自己的红颜知己——一位叫柳枝的歌伎,能作“海天风涛之曲”,所以“天海风涛之人”应指歌伎。
顾贞观当然乐得从中牵线,可以想见,一方是压抑已久无处寻知己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方是不甘沉沦欢场有追求有梦想的美才女,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由于双方地位的差距,沈宛对纳兰的爱中夹杂了崇拜和自卑。而纳兰,他多情却不滥情,他追求沈宛,绝不同于一般男子的逢场作戏,欢场发泄。他给顾贞观的信中写得明白,他非常渴望葬身温柔之乡,极需要一位慧心兰质的红颜知己来化解苦闷和忧郁,而这些,沈宛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她明知道纳兰和自己进行的是一场不为世俗所容的“婚外恋”,仍然还是像飞蛾一样,投入到炽热的爱情烈火中。
女人如水,女人有时也如酒,酒既有水的温柔,花的芳香,色的多彩,又有火的燃烧与岁月的沉淀。沈宛正是那坛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绝佳的才华和最美的容颜,就如酒的醇厚甘鲜,不但醉了纳兰的身与心,更重要的是浇了他胸中的块垒,慰藉了他的情伤和孤独。
遇到沈宛,纳兰如愿以偿续写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梦。
可惜由于纳兰当时担任皇帝侍卫,工作特殊,不能与汉族女子通婚,所以沈宛不能进入纳兰府。不久,纳兰去世,沈宛产下了遗腹子,就被纳兰府“送回”了江南。据说那个遗腹子叫富森,倒是得以堂而皇之地纳入纳兰的族谱,在他七十岁的时候,还被邀请参加乾隆皇帝所设的“千叟宴”。
纳兰三十一岁时五月的一天,与朋友聚会后旧疾寒病复发,“七日不汗”,康熙打发了不少御医前去为纳兰治病,但终无效,五月底,纳兰撒手人寰。
满打满算,纳兰与这位沈才女的爱情历程不过几个月时间。沈才女后来写了一首《朝玉阶·秋月有感》,深切悼念亡夫,有人赞其“风神不减夫婿”: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沈才女固然不幸,纳兰的续妻官氏、小妾颜氏,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不知后来有没有机会再嫁。
纳兰死因
从世俗的角度、男性的角度来看,纳兰这一生够完美的,家庭背景好得没话说,父亲是皇上的大红人,他是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幸运儿,娇妻美妾,个个如花似玉,够有艳福的,还相当有才,怎么偏偏只活了三十一岁(还是虚岁)呢?
于是想到他的早逝之因。
是否能归结为“娶美女短寿”的逻辑和理论呢?
据科学研究,娶了美女做妻子的男人,平均寿命比娶了普通女人的男人短12年。原因是漂亮女人的老公性损耗较大,通俗点说,就是“色多伤身”。但纳兰的主要兴趣,怕不是在女色上。
如果说是“情深不寿”,倒是有点道理。情多伤身,没错。但是将情感发泄出来,对身体应该有好处,如果说写诗作词能使诗人的悲伤情感得到暂时的排遣,能使他情绪的压抑得到片刻的舒展,那么,这倒是一项有益身心的健康活动,否则,诗人怕要更短寿些吧?
结合纳兰的工作来看,长期的抑郁不得志,怕是他早死的最大原因。
纳兰二十二岁中进士,成为皇帝的三等侍卫,从三等侍卫到一等侍卫,他用了九年时间,纳兰鞍前马后地服侍康熙,年纪轻轻却城府颇深的康熙却好像熟视无睹。如果按照帝王的逻辑,来推测康熙的心理:你再有才,也只是个奴才,善骑射、喜书画、精赏评、通佛法,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为了我开心?而且哄得不好,还有掉脑袋的危险,难怪纳兰老觉得有“惴惴如临履之忧”了。
这种为皇帝打杂跑腿的生活,对纳兰来说,没有多少成就感和快乐可言,单调拘束的侍卫生活远不合他的性情,加上常常目睹上层政治党争的内部倾轧,他越加心灰意冷。就像有人说的,“生了一个奴才的命,却长了一颗做人的心”,这样的人,注定痛苦一生。
其实,纳兰对自己的遭际早有深刻认识,“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这是他在一首词中总结的人生答案,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你汪洋浩瀚的才华,却在暗中把你的福寿像商品促销一样打折了。
不管怎样,即使纳兰英年不早逝,中年以后像他父亲一样从侍臣升至高位,他也不会做一个四平八稳的官僚,因为纳兰骨子里是忧郁,正如叔本华在他的《论天才》一文中,曾引西塞罗的话说:“所有的天才都是忧郁的。”
纳兰无疑是天才,所以我相信他其实是死于忧郁症。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纳兰共过事,两人都给皇帝当过差,比纳兰小四岁的曹寅还在一首诗中追缅过早逝的纳兰,他为无人真正理解纳兰而感伤,他在诗中写过这样一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在一段时间内,有不少人认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形是纳兰。
两人出身、处境、经历都有相似之处,且气质极为相近。所以,不排除曹雪芹在塑造贾宝玉这个形象时,从他祖父所熟悉的纳兰身上找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