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
丑时将尽,南边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四下里一片黑暗。山林里忽然涌出一群黑衣人,缓缓向沧江边移动。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手持雪亮的佩刀,乃是崔刺史的心腹严捕头。众黑衣人在严捕头的带领下,来到沧江边。身后的一名黑衣人凑上来,恭敬地道:“严捕头大驾光临,不知夤夜找我们‘沧江十八鬼’有何差遣?”说话的黑衣人正是“沧江十八鬼”的头领,绰号“断头鬼”。
这“沧江十八鬼”乃并州一带的十八个好汉,干的都是杀富济贫的勾当。由于他们水性极好,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专门在沧江上打劫来往奸商的船只。十八鬼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年年不忘孝敬公门中人严捕头。对方收了银子,当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天前,严捕头飞鸽传书,让十八鬼星夜来见。十八鬼收到信后自然不敢怠慢,连夜赶了过来。
严捕头指着江面上百丈开外的一条船,说道:“看到那条船了吧?你叫兄弟们潜到船底的位置,把沉在江里的东西打捞上来放船上。完事后每人赏一锭元宝。”“断头鬼”心里一阵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冲其余十七鬼一番交代,然后一个个快速跳入了沧江里。
“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惊醒了江边不远处草丛里酣睡的一名老乞丐,只见他一身烂衣,腰间挂着个酒葫芦,头底下枕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铁瓢。此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瓢丐”鹤通天!他仗着一把铁瓢,专号行侠仗义,锄强扶弱。鹤通天屏住内息,眼一扫已经认出了不远处站的是并州衙门里的严捕头。再看江里那些来回翻腾的浪里白条,已经猜出了是“沧江十八鬼”无疑。
不大一会儿,只见十八鬼相继冒出水面,将打捞之物陆续放到船上,船上早有人接应。鹤通天不由一惊,看来打捞上来的全是金灿灿的元宝啊!有一箱一箱的,还有一锭一锭的,在黑夜里分外显眼。想必是这元宝不知什么原因沉入了沧江里,严捕头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深夜找来水性极好的“沧江十八鬼”打捞的。
此时的堤岸上,又见一名黑衣人走过来,看不清面目。严捕头看到黑衣人,身子微躬,面露恭敬之色。这黑衣人是什么身份?连严捕头都对他俯首帖耳的。
只听那黑衣人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严捕头回道:“禀大人:正在打捞中,相信元宝定会如数打捞上来。”黑衣人望向了远处的江面,严捕头问道:“大人,事成之后,十八鬼该如何处置?”
黑衣人沉声道:“沧江十八鬼作恶多端,多次抢劫来往商船。本官身为一州父母官,当然要造福百姓,为民除害!”鹤通天耳力惊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已经猜出了黑衣人就是并州的崔刺史。“沧江十八鬼”虽然是江湖草莽,到底没欺负过穷人,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之徒。这崔刺史真是心狠手辣,刚用完了人家就要人家的命。
鹤通天心里正盘算着,只见元宝像是已经打捞完毕,十八鬼陆续上了岸。严捕头迎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道:“有劳诸位兄弟啦,跟我过来这边领元宝吧。”说罢带头往前走去。“断头鬼”嘴上客气了几句,招呼众人快步跟了过去。鹤通天躲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面。
众人快步走到江边的一处山凹里,迎面是一个陡坡。严捕头忽然放慢了脚步,开口道:“好了,就在这儿吧。”但见他身影一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已稳稳落在陡坡上方。山凹里的“断头鬼”察觉不妙,大叫一声“快撤”。可惜为时已晚,只见陡坡上方忽然钻出几排官兵,个个手持弓弩,一排排羽箭嗖嗖地射了过来。
追踪
十八鬼猝然遭袭,毫无防备,饶是他们个个武功高强,但也抵不住如此近距离的箭雨。片刻之后全部倒了下去。严捕头望着山凹里的尸体,命令道:“每人身上补两刀!以绝后患!”众官兵放下弓弩,抽出随身长刀快速下到了山凹里。
恰在此时,鹤通天出手了,但见他一个飞身跃入山凹,苍鹰捕蛇一般抓起“断头鬼”,迅速逃了开去。身后传来严捕头的一声低吼:“给我追!”
鹤通天刚才留意到“断头鬼”虽然中了箭,但是并未射中要害,估计他只是审时度势,故意诈死了过去。但却没料到严捕头竟然还命令手下补刀。早在几天前鹤通天就听说了,沧江附近的人传言说江里沉了几十箱元宝,要想发财就赶紧去打捞。当时鹤通天还以为是坊间戏言,直到亲眼看到方才的一幕,他才知道果有此事。这元宝沉江绝非偶然,要想搞清楚个中原因,“断头鬼”说不定知道内幕。
带着“断头鬼”奔出十多里,体力已经渐渐不支,身后的众官兵依然死死咬着不放。跃出树林,老远见山脚下立着一座破旧的山神庙。“断头鬼”口中咳出鲜血,道:“这位大侠,你快将我放下,我有话要说。”鹤通天带他钻入山神庙里,又用石像将庙门抵住,应该可以暂时抵挡一阵子。
鹤通天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鹤通天一定尽力办到。”“断头鬼”惊道:“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瓢丐’!我们沧江十八鬼一直想结识鹤大侠,可惜缘悭一面。”说罢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信,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般。
鹤通天问他这是何物,“断头鬼”道:“这是刚刚在江底打捞时,我从一个装元宝的箱子里发现的。今晚的事很古怪,你去河头村找一个叫老李头的人,他是我义父,说不定知道事情的真相。”鹤通天正要再问,忽听庙外面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敢情是那群官兵攻不进来,直接放了大火烧庙。
“断头鬼”大叫道:“鹤大侠!我来护你离开!”说罢手持钢刀冲破庙顶杀将出去,鹤通天紧随其后。“断头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众官兵战成一团,大喊道:“快走!要替我们沧江十八鬼讨个公道!”鹤通天不敢恋战,一个翻身逃了开去。刚掠出没多远,只听身后的“断头鬼”绝望地嘶吼一声,显然是已遭了众官兵的毒手。
鹤通天逃到安全地方,打开密信一看,是崔刺史写给漕运使葛威的书信。大致意思是听闻葛威的父亲葛老太爷八十大寿,特献上薄礼白银五万两祝寿云云。看完之后,鹤通天有点糊涂了。按说漕运使葛威并非崔刺史的上级,对他的升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为什么要用如此重礼曲意巴结呢?
休息一阵后,鹤通天决定还是先到河头村找到老李头再说。一直到日头落了下去,鹤通天才悄悄摸进了河头村。一位村民告诉他老李头住在村东头。来到村东头,看到一间茅屋。推开栅栏,院子里静悄悄的。
鹤通天走进里屋,才看见一个老头正在吃晚饭,应该就是老李头了。对方放下碗筷,忙问他有什么事。鹤通天连忙将“断头鬼”的事说了。老李头一听“断头鬼”已经惨死,忍不住流下了老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打开了话匣子。
老李头是靠着当纤户和在沧江里打鱼过活的。为了能够打到更多的鱼,他经常夜里去沧江里撒网。大概十多天前的一天夜里,老李头收拾好渔具准备去江里打鱼,忽见岸上来了一拨官兵,抬着十几口大箱子到了渡口。老李头一看不对劲,连忙猫在渡口边的草丛里。
不多时江里划过来一艘乌蓬船,然后那些官兵就把箱子一箱箱往船上装。这时有两个人走过来,就站在江边说话。只听一人说道:“大人,一下子送出五万两,这也太便宜葛威那老东西啦!”另一人道:“朝廷下拨了两百万两官银疏浚并州段的运河河道。他葛威是漕运使,不把他打点好,这块肥肉我们吞不下去呀。”
二人说话的工夫,箱子已经全部装船运走了。待他们走后,老李头觉得事情蹊跷,没打鱼就回去了,而且告诉了“断头鬼”。昨天晚上,“断头鬼”跟老李头说出去一趟,谁知道一夜也没有回来,不料竟会突遭横祸。说到伤心处,老李头又哭了起来。鹤通天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结合老李头刚才说的,大致明白了元宝沉江事件的真相。
夺镖
近几年来,并州段的运河淤泥阻塞,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漕运。于是朝廷这次下拨了两百万两官银,由并州刺史府组织运河两旁的纤户们负责疏浚河道,漕运衙门负责监督验收。崔刺史看着这么一大块肥肉,百般克扣纤户们的工钱中饱私囊。纤户们眼见工钱被扣,手底下干活自然就不卖力,河道疏浚实际上已经成了烂尾工程。
崔刺史知道如果认真起来,河道疏浚工程肯定过不了漕运衙门的验收。万一漕运使葛威一个折子递上去,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赶紧借着祝寿的由头给葛威送去一份大礼。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夤夜找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准备把大礼送过去。或许是这份大礼太重,结果把船都压沉啦。于是,崔刺史就命令严捕头找来“沧江十八鬼”深夜打捞,以防被人察觉。为了封锁消息,完事后就对十八鬼痛下了杀手。
想明白元宝沉江事件的原委,鹤通天正要起身告辞,忽听“咻”的一声,一根羽箭破窗射入,不偏不倚射中了背对窗户坐着的老李头。老李头哀嚎着倒了下去。鹤通天身子一纵,蹿到了房梁上。忽听屋外一个声音道:“瓢丐,严某听说过你的大名。只要你交出密信,我绝不为难你!”是严捕头的声音。
自那夜鹤通天救走“断头鬼”后,崔刺史忽然记起了箱子里的密信,四处查找仍是一无所获。密信沉到江里倒无所谓,万一被别人拿到了,那可就成了致命的罪证。崔刺史跟严捕头说起密信的事,严捕头连忙说在山神庙里时,从门缝里看到“断头鬼”把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交给了鹤通天。崔刺史听完吓得冷汗直冒,连忙命令严捕头带领手下四处搜捕,务必要抓到鹤通天把密信夺回来。
严捕头接到严令,于是派出一众衙役四下埋伏打听,终于在河头村发现了鹤通天的踪迹。收到消息后,严捕头连忙带着一众手下赶了过来。几排羽箭射过后,茅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严捕头感觉不妙,当先冲了进去,除了一个老头的尸体之外,哪还有鹤通天的影子。
严捕头回到刺史府汇报了鹤通天逃走的消息,崔刺史闻言大怒,骂道:“废物!皇上任命的黜置使马上就要抵达并州地界。万一那封密信落到了黜置使大人的手里,你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严捕头又说起运送元宝的事情,声称眼下风声太紧,建议过段时间再送。崔刺史截口道:“不行!必须将元宝马上送给葛威。这个老东西是个财迷精,已经托人带信来了,字里行间都在说这份寿礼。”二人商议后决定一边继续追踪鹤通天,另一边让官差化装成商队的模样将元宝运给葛威,这样可以掩人耳目。
一切准备停当后,商队次日就上路了。出了并州城,一路向南走去。接近傍晚时分,商队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古堡,于是就决定在古堡里过夜。吃过晚饭后,除了两名放哨的以外,余下众人都睡下了。
古堡外刮起了夜风,两名放哨的也开始打起盹来。半空中一团黑影闪了过来。待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把铁瓢先后敲在二人的天灵盖上,二人吭都没吭一声就倒了下去。铁瓢打着旋儿又飞了回去,落在鹤通天手里。
鹤通天自那日从茅屋里逃走后,联络两岸的纤户将元宝沉江事件的真相说了出来。众纤户义愤填膺,声称一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工钱。鹤通天于是派人暗中监视刺史府的动静,以便相机行事。今天派去监视的人回来说看到从刺史府里出来一队商队,鬼鬼祟祟的,生怕人瞧见似的。鹤通天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崔刺史为了继续向葛威行贿,所以故意假扮商队运送元宝。于是,他带着一众纤户暗中尾随商队,准备沿途伺机行动。
打倒两名放哨的后,鹤通天来到大门旁,轻声拉开大门,让一众纤户进去,开始推商队的独轮车。每辆独轮车上都绑着两口木箱子,想必里面就是元宝了。待十多辆独轮车全部推出古堡后,鹤通天吩咐众人先行,他一个人殿后。
再回到古堡里,发现左手边房间里的一众扮作商人模样的官兵依旧睡得死沉沉的。鹤通天心想这崔刺史也是个猪脑子,竟然派这么一帮废物来押送元宝,不出事才怪!正要转身离开,猛然间,他在沉睡的商人中发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稍一愣神,鹤通天快速赶上众纤户,急忙让众人将独轮车推到一处,然后让众人站到一旁。众人正自诧异,忽见鹤通天一人快速打开了所有的木箱子,发现每个木箱子里还有一个小木箱子。看样子每个木箱子里原本放了两个小木箱子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果然印证了鹤通天心里的想法。这木箱子里有诈!他快速打开一个小木箱子,只见里面腾起一股烟雾。是毒烟!鹤通天连忙让众人捂住鼻子。幸好林中刮着夜风,眨眼间就将毒烟吹散了。愣了愣神,鹤通天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催命
过了没多久,只见古堡里商队的人赶了过来,独轮车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纤户的尸体。当先一人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严捕头。严捕头走到鹤通天的尸体旁,戏谑道:“瓢丐呀瓢丐!枉你自称大侠,没想到今日却命丧严某手中。哈哈哈哈!”
忽见地上的“尸体”一动,一跃而起,手一挥,铁瓢飞旋而出,直击严捕头的面门。严捕头赶忙抽出佩刀,格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地上的“尸体”全部活了过来,两帮人立马缠斗了起来。严捕头的手下虽然都是练家子,无奈双拳难敌四手,纤户们的数量多出他们好几倍。
斗了一阵,严捕头眼见不敌,吹个响哨,命令属下赶忙撤退。鹤通天带着众纤户穷追不舍。就这么你追我赶折腾了几个时辰,眼见身后没人追了,严捕头等一伙人才回到古堡。进去一看,几个留守的官兵都死了,古堡内室里藏着的十几口小木箱子也都不见了。
其实,这次假扮商队运送元宝正是崔刺史和严捕头定下的一条毒计!眼见没有拿到工钱的众纤户到处告状,万一惊动了巡查的黜置使大人,那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于是,崔刺史命令严捕头带着一众官兵假扮商队运送元宝。每个大木箱子里都装有两个小木箱子,一个里面装的是元宝,另一个里面是毒烟。他们知道鹤通天以及众纤户都在盯着刺史府的动静,如果看到了商队,肯定会打商队的主意。
商队到了古堡后,严捕头暗中将装有元宝的小木箱子全部取了出来,秘密放在内室里留人把守。入夜后,鹤通天果然带领众纤户来抢劫商队,严捕头故意让他们把独轮车劫走。待他们打开小木箱子后,里面的毒烟就会迅速释放出来,一举消灭鹤通天和所有的纤户。除去这些心头之患后,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给葛威运送寿礼了。
不料鹤通天却认出了易了容的严捕头。他的脸部虽然易了容,脖子下的一块红色胎记却分外显眼。那晚在山凹里伏击“沧江十八鬼”时,严捕头施展轻功露了一手,当时鹤通天就对他刮目相看了,对方绝对是一个武林高手。方才众纤户在一众官兵的眼皮底下推走独轮车,以严捕头的身手来说,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的。
此外,鹤通天发觉这一路夺镖太容易了,好像对方是故意安排好让他们来夺镖似的。待他打开一个小木箱子,发现了释放出来的毒烟,顿时就全明白了。这是对方故意设的计啊!元宝既然不在大木箱子里,那就肯定还在古堡里。于是,鹤通天将计就计和众纤户假装中毒,就是为了引严捕头一伙人现身,而且故意和他们缠斗拖延时间。另一伙人却已经悄悄潜回古堡,轻而易举就劫走了元宝。
元宝被夺,崔刺史听后十分震怒,正准备派官兵抓捕鹤通天和众纤户。不料大批的钦差卫队忽然包围了刺史府,言称黜置使大人传他和严捕头到堂问询。二人知道一切都完了,肯定是鹤通天将密信呈给了黜置使大人,那可是致命的铁证啊!
崔刺史和严捕头被抓去问询的当天夜里,漕运衙门却异常安静。二更刚过,后院的小门缓缓被人推开,一个黑影夹着包袱做贼一般溜了出来,向城外快步跑去。穿过几条巷子,那黑影正喘着气,忽听迎面一个生硬的声音传了过来:“葛大人,漏夜赶路,这是要出门公干么?”这黑影正是漕运使葛威。
葛威一惊,慌慌张张地道:“你,你是谁?”定睛望去,一人五十来岁的样子,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浑身衣衫褴褛,手持一把铁瓢。葛威看到铁瓢,如看到阎王爷的催命符一般,失声道:“你,你是瓢丐?”
鹤通天点点头:“不错,正是小老儿。葛大人,这些年你干尽了坏事,并州众纤户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你呢!如今崔刺史与严捕头已经归案,就剩你一个了。你是逃不掉的!”葛威正要逃开,眼角瞥到半空中一把铁瓢打着旋儿飞将过来,漆黑如墨,凌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