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里说:“大地便是我们的母亲,她的骨骼便是石头。”
现在,我想只有农民们在受益着这种圣训。在养大我的山村,到处都是石头。河套上有山洪冲刷干净的、棱角平滑的石头;山崖是嶙峋的怪石,蒙着青苔。野地上满是夹杂蒿草的砾石。开垦耕地时,还会刨出深藏于沃壤里的大小石头。
农民们从不厌恶石头。与庄稼、牲畜、林木一样,石头是他们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捡石、凿石,甚至投掷石头,都带着他们血肉里的感情,那弯腰的动作潜伏着生机。他们的房屋用石块垒成底基及四壁;他们的院落也用石块砌出高高的围墙;当然,他们饲养牲口家畜的牛圈和猪圈还是以石块为材料。石头构成了农民们生存的最基本物质框架。他们使用石头,投掷石头,催促或教训懒惰的牲口;测度河深和井深,他们扔一块石头便知道了。他们用石块压住风能吹起的东西。在从猿到人进化时石器的意义并没有在他们今天的生活中完全消失,石头对他们仍是得心应手的工具,耐久实用的器具。金属与塑料代替不了石头的廉价效用,其他原料也无法比石头更经得起时间的风蚀和压迫。他们了解石头的温度与湿度。当你随便在春天的山坡上坐下来,他们会递给你一块平整的小石板,防止泥土与新草的湿气侵入你的经络骨骼。当你夏日中午从河水里湿淋淋趟上岸,他们会告诉你离太阳下的石滩远点,你的皮肉才不会被烫伤。冬季,寒风中进门,老人在灶坑火灰里埋热的石头,能把你僵冷的双手暖上小半天。石头也被农民赋予了神秘作用。农历二月初二,一大早起来,大人会让自己的小孩步出门外,去翻过来一块石头,这就保证他们一年内遇不到可怕的蛇。安葬逝者时,给死者的坟茔上安个小石门---他们相信,这不朽之门能让亡灵自由地出入在大地上。
石头像马铃薯或花生,但不用栽种却收获不尽。无论是高山、平地,农民们都可以就地取材,各得所用。当石匠们要采下材质最棒的石料,他们会凭着他们的眼光看准那个山坡,割掉杂生的栎树和榛树丛,在石缝里装上炸药。随着崩裂的轰隆隆巨声,岩石开花,山体发出最豪放的大笑……于是,他们就能够得到最方正的石材,用它们作为亭台石柱或者桥梁的支撑。
希腊神话又说:“石头上泥质湿润的部分变成肌肉,结实坚硬的部分变成骨骼,而纹理则变成了人类的筋脉……人类并不否认他们的起源。这是勤劳刻苦的人民,他们永远不忘记造他们的物质。”
美洲印加人、玛雅人对太阳崇拜,他们把太阳与石头结成美好的一体,形成他们生命的信仰。墨西哥诗人帕斯的名篇《太阳石》就是见证了这种膜拜。这古老的图腾信奉,比后来的国家法令更能够联合散居的土著人民。劳动、生育、死亡,都显现了他们的自然之子的力量。
让我们像我们的农民一样谦虚,对石头表示朴实、诚恳和敬意吧。凝视石头,使我们的性格与精神尽可能地避免瘟疫般的瘫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