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2月21日,还有42天我就要从镇卫生中专学校毕业了,就在我即将填报志愿的时候,中国人民解放军某炮兵特种部队,突然到我们卫校来招兵,说是部队急缺医护人员。
许学之,你想当兵不?我的好同学、好兄弟张凯帆激动地跑来问我说。
想啊,做梦都想啊!可是俺家里恐怕不答应……我难过地说。
我和张凯帆卫校同学三年,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炕上睡觉,像亲兄弟一样,他对我家的情况了如指掌。听我这样说,他说也是,你家里那么穷,大叔、大娘和弟妹们在家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想方设法地送你来上卫校,就等着你赶快毕业拿工资,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呢。可是,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又那么向往军营,崇拜军人,若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要抱憾终生了。
谁说不是呢!张凯帆的话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问张凯帆报不报名。他说当然报了,是特种兵哪,那得多牛!他的话更使我焦急沮丧,百爪挠心。
我打算等下午的实习课一结束就跑回家一趟和家人说说,也许家人能理解我,会同意的。我心想。可是,胡校长又来找我了,喊我去他的校长室。
小许啊,你来啦!马上就要填志愿了,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志愿要怎么填。
我一进校长室,胡校长就亲切地喊我说。我却心不在焉地望着胡校长那灰白的胡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插在他上衣左胸前口袋里的金色钢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孩子咋不说话呢?胡校长又说。
俺想去当兵。我鼓起勇气嗫嚅道。
咋地?要去当兵?胡校长不相信地看着我。
是的,校长,俺真的很想去当兵。
胡校长双手背在背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小许呀,还有42天就要毕业啦,就等着你填报志愿,是到县里还是到乡里,如果到县里当医生一个月有42元,到乡里是38元,到部队的话一个月只有6元,这你可要想好了啊!你爹娘把你培养成才不容易,就等着你毕业工作回报他们呢!你是个当医生的好苗子,县里、乡里都要你,你这一去部队……唉!
我懂校长的意思,何况卫校这三年,若不是校长资助和减免学费,我哪能坚持到今天呢?
校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转而又说,好小子,俺没看错人,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男儿就应该当兵到部队大熔炉里锻炼锻炼,炼成好钢好材更能报效祖国、报效人民,为国家多做贡献。你回去吧,跟爹娘讲讲吧,俺支持你。
我深深地向校长鞠了一躬。
晚上回到家,爹娘和弟妹们只吃一点粥水和地瓜干,却给我单独做了一碗白面条。看着破衣烂裳的爹娘和面黄肌瘦的弟妹们,我心里难过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吃在嘴里的白面条也无法下咽。知子莫如父。还是爹看出了我有心事,就问我这是怎么了,有事就说,别放在心里,这不年不节又不放假的咋跑回来了呢?
听爹这样说,我就把部队来学校招兵的事给全家人说了。
这是好事啊……爹说。
娘听了极不情愿,叹口气对爹说,娃他爹,还是你拿主意吧。
爹放下碗筷,点着了烟锅,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我没想到最终全家人还是支持我去部队。
爹说,天无绝人之路,俺们虽是土农民,好歹村里有那么多地,不会饿死的,你就放心地去部队吧,要好好干。
爹的话让我一下子喜出望外。可我高兴归高兴,心里却五味杂陈。为了我上卫校,大妹早早回家帮爹娘挣工分,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念书有啥用,会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好了。现在二弟也要回家了,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像大哥是块念书的料,不如也早点为家里挣工分,让大哥去部队……
很快,我世代贫苦农民的身份使我顺利通过政审,但还要经过一系列严格的训练和选拔。幸运的是,经过层层考核和筛选,由全校报名的12名同学中筛选出了6名同学,又由6名同学筛选到只剩最后2名同学。而19岁的我便是这2名幸运者之一。
只可惜,我的好兄弟张凯帆没能过政审这一关。他垂头丧气地来送我,看着我穿着他向往已久的绿军装,头戴解放帽,胸戴大红花,难过得使劲地憋着泪,紧紧地拥抱住我。
一切像在做梦一样……
“叮叮咣咣、叮叮咣咣……”原以为“特种兵、特种兵,不到北京到南京。”可是换上向往已久的绿军装激动地坐在接兵的闷罐车里,两天三夜,我没想到,我已经和新战友们从家乡山东菏泽到了南京,只远远地与南京擦身而过,又到了芜湖繁昌。繁昌是第一终点站,我们在这里待了三个月,天天卸煤炭和扛运电线杆;后又被送到山区一个新兵连,在那里进行了三个月新兵训练,最后才下连队,分到某炮兵司令部直属队工兵营一连,任卫生员。
工兵营一连在哪里?在一个偏远的大山里,几乎与世隔绝,我在这里整整驻守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