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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经记

时间:2024-09-22    来源:馨文居    作者:马牛  阅读:

  虽然我的头发,我的脸和手都是干的,可我还是觉得下雨了,并且,一直在下。

  我聆听着一条河水无言的心声,走上它旁边那条对此完全不知情的小路。

  6

  从这头到那头,路边只有一棵树。

  一棵野生的苹果树。

  我走到它面前,握了握它的粗细。它没有反抗。它知道我的手不是狂风,不是暴雨,它无需戒备。但它没想到的是,现在握着它的,是比狂风还要肆虐、比暴雨还要凶猛的闪电。

  它毫无征兆地遭遇到了毁灭性的雷火。

  你是谁?它用仅剩的烧焦的树干问。

  一位诗人,我说。

  它立即用悔过的语气请求我原谅它的无知,它既没认出眼前这位诗人,也没在诗人走来时及时远离小路。

  它卑微地请求我让它回归一粒种子,再次随风飘散。

  它为已然虚度的一生请求我的一行诗句。为此,它不惜以最后一丝力气匍匐在我脚下,用仅剩的几根粗枝打扫我即将踏上的路面。

  7

  路的尽头是个丁字路口,通过那个路口,小路与柏油路相接了。南北走向的柏油路像一条汽车工厂的流水线,它负责平稳地把一辆辆汽车传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我看到那个正热火朝天指挥交通的小孩时,天已经黑透,小家伙几乎是从黑暗中滑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我一旁,连同他指挥的声音。

  我说没有车要开到小路上来,小路太窄了,容不下一辆车通过。

  我说这儿不需要指挥交通。

  他不听我的,继续挥动着胳膊,嘴巴里不时发出“进来”“停住”“往那边拐”之类的口令。

  可是我没见有车从他前面开过,更没有车停下。

  莫非,他指挥的是黑暗?他在指挥黑暗?一团一团不断从小路以及小路两侧的田野涌来的黑暗?一股股沿着小河的河道从更远处的荒野赶来的黑暗?这种名叫黑暗的东西此刻正温顺地服从着一个孩童的指挥,有序地罩着暮色的面纱到达它们此行的第一站——小城北郊的一条主路。经由这条主路,接下来它们将缓缓地占领整座城市,接管每一片城区,每一幢建筑,每一棵植物的呼吸,每一只动物的眼睛。它将这些统统收归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它们渐渐安静下来,变得昏昏欲睡。

  这就是黑暗要做的事。它保护着房屋、动植物和人们的睡眠。

  它把睡眠带给他们。

  它只需唤醒他们各自体内沉睡的睡眠,再将他们交给苏醒的睡眠,就算是把睡眠带给了他们。

  看着他们沉睡的样子,它觉得自己也是一种光明。

  8

  往北走,是个桥洞。桥洞里面白天才有的那一团黑暗现在不在了。此刻,整个大地之上的黑暗、天地间的黑暗,像海水一样将它——这个小小池塘,或者说是小小水坑——吞没了。它只有静待明早太阳升起,黑暗海水退去,自己再次出现在桥洞里。

  在一个小水坑面前,我的鞋子停住了。在桥洞下面更浓烈、更黏稠的黑暗中,这个小水坑把自己变成了一面镜子,明亮,触目,甚至刺眼。它把自己变成了黑暗的杰作。虽说它盛的仍是白天的一小坑污水,水面还漂浮着零星垃圾,但这些并未能阻止它成为一面镜子,反而使它的光芒更迷离也更耀眼了。

  一个小小的伤口。我对这面“小水坑般的镜子”说。

  微微下凹,却又不是很明显。仿佛一只储存某段情感创伤的容器,这只容器有可能出现在某个人的面部,也可能出现在他或她的瞳孔。也可能哪儿也不出现,只是像阵烟一样在他们的生命里缭绕,无处可寻又无处不在。

  如果我的婢女在的话,我会请她为这个小水坑烧一炷香,好保佑她不会在来的路上与她尊贵的主人走散,不会自己把她自己搞丢。

  9

  我是一位诗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真正意义上的。”人们都这么说。我觉得他们是在附和。我担心他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意义,什么才是意义。总之他们都这么说。仿佛仅仅是这么一说,就能让他们快乐。

  不止是人们,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只鸟也这么说。“你是一位真正的诗人!”听听吧,石头张开它裂缝的细长的嘴巴,几乎是无声地说。“真正的诗人!”桐树焦急地让它仅有的桐花密集地向我挥洒,试图为我缝制一套以桐花为布料的衣服。一旦我穿上这套桐花服,它就有理由向所有的植物宣告:它才是植物世界里最完美的设计师。“一位真诗人!”这是一只燕子的鸣叫鸣叫出的意思。它冲着我,站在电线上,冒着被高压电击中的生命危险,一句又一句地向我重复。担心我忘了这一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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