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了,阳光透着火气,草上躺满了晒太阳的人。
冬天了,阳光透着寒气,草上照样躺着晒太阳的人。
美国人喜欢晒,晒出一身颜色,晒出了一条哲学:一寸光阴一寸晒。
晒的目的,委婉地说,弄点颜色给你瞧瞧。直接地说,追求皮肤美。
岂有此理,黑皮肤美?皮肤白才美呢,白白胖胖、白里透红、雪白粉嫩,白里三分俏……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到了美国就发现,他们不喜欢皮肤白。当然,他们不叫“白”,叫“淡”。“淡”皮肤太病态、太丑,他们这样抱怨。他们追求的皮色,是巧克力色、大麦色、炒米色。
他们出去狂晒,海滩、河边、草地,晒了肚皮晒背脊,不停地翻面,像进了烤箱的鸡,翻来转去,成了红光满面的烤鸡。
没太阳怎么办?难不倒美国人,去“晒吧”啊,花点钱,把自己塞进一只盒子,煮一煮炖一炖,进去是生白薯,出来就是烤红薯了。
记得在国内,我买化妆品时,总能看到“美白”二字。在美国买化妆品,说明书一大堆,唯独没“美白”二字。我问菲利普为什么,他不解地问,美和白是什么关系?
我所在的得克萨斯州,阳光充沛,是著名的阳光州,对此,美国亲友万分得意,他们看不起北方,北方有什么好,冬季那么冷,雪那么厚,没地方脱光了晒。
我家菲利普,到了休息天就晒,但不是白晒,他趁机干活,光着膀子种菜、修路、砍树、割草,四十度高温,一晒就是几小时,晒出咸菜味,皮肉红一块、白一块,白的是屁股,对此他很遗憾,觉得对不起屁股,没尽到美容责任。我怕他中暑,劝他收工,我说,亲爱的,晒够了吧,您已是英俊的红脖子,再英俊下去,我的老公要被人抢走了。他听了可得意了,继续晒,也许他真希望有人抢走他。
有一年,我带他回杭州,聚会时朋友们看着我们,叽叽喳喳议论,怎么搞的,菲利普是白人,黑得像老农民,还是你白。我听了高兴,我喜欢白。菲利普听了也高兴,用中文说“谢谢”。我的朋友全糊涂了,不知他谢啥。我解释,夸他皮肤黑,算是夸对了,他喜欢黑。
我的解释,当然得不到共鸣,大家认为我翻译有问题,把意思说反了。老天爷作证,我英文是差劲,但黑与白的事,我真的没出错。
菲利普是善良人,他总爱夸我,夸我头发黑、眼睛黑、个子灵巧,灵巧得像只猴子。但他从不夸我皮肤,我皮肤“淡”,没晒斑,不符合他的美人标准。他出于礼貌,及尊重女性的高贵品德,从不直接批评我,只是找机会暗示。比如我一撑开太阳伞,他就说,下雨了吗?太好了,森林大火要灭了。伸出双手接雨。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撑着伞回敬:“下雨了,太阳雨呢!”
女人躺在草地,皮肤晒得通红,晒斑从脸上往下,叠到了胸前,像粘满了巧克力酱。我悄声问菲利普,晒斑好看吗?他回答,好看。“她好看吗?”我再问,有了威胁口气,他不吭气了。他不想说谎,也不想惹恼了老婆,他是老实人。
黑为美?天下有这样的道理?我就是要撑太阳伞,就是不愿晒成咸菜,就是不想变成黑乎乎爬满晒斑的怪物。不,不,我不。我对菲利普说,说得他哑口无言。
我怕晒的事,被美国亲戚知道了,他们非常想不通,世上有怕晒的人?有不爱深皮肤的人?
我婆婆安妮有个故事,去年夏天,安妮约了几个女友,跑到夏威夷海滩,穿上比基尼,趴在沙滩晒太阳,整整晒了20天,回来前给我们发信息,说她晒黑了,美极了。她回来这天,我和菲利普去机场接,菲利普捧着咖啡,我捧着鲜花,迎接凯旋者,正在东张西望,一个黑女人朝我们喊:“嘿!”我大吃一惊,正是安妮!我知道她变黑了,没想到变得如此黑,仿佛刚从墨水瓶爬出来。安妮得意洋洋接了花,喝着咖啡,挺胸叠肚往前走。
此后没几天,安妮打电话来了,哇哇一顿乱叫,说她夏威夷白去了,太阳白晒,旅费丢在了水里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喊“又白了”。我也替她可惜,我说您想黑干嘛去夏威夷,去沃顿河滩不行吗,能晒黑又免费,白了也不心疼。她理直气壮地说:“电影明星都去夏威夷晒,夏威夷阳光富足!”
得得,太阳也有了贫富差别。
有一次家人聚会,闲着没事,评比最美皮肤,冠军不是菲利普,是两个小侄女,她们从头到脚红得发紫。原由很简单,为了这次聚会,她们去了“晒吧”。
我盯着她们看,挺好的小姑娘,干嘛把自己弄得没一块好皮肉呢。
我婆婆安妮叹气说,哎,我就是太白了,怎么也弄不黑。自怨自艾,宿命的口气。
我大声对安妮说,我觉得你很美,绿眼睛、高鼻子、红嘴唇,配上白白的皮肤,像凯瑟琳·赫本,像玛丽莲·梦露,像朱迪·嘉兰,像伊丽莎白·泰勒……这些老掉牙的明星,螃蟹冒泡泡似的,从我嘴里冒出,既拍婆婆马屁,也亮出自己的审美观,向在座的“黑美人”挑战。
果然,众人把枪口对准我,一阵扫射。
林,你漂亮极了,就是皮肤太淡了。
林,我有“晒吧”贵宾卡,我请你。
林,你不要怕太阳,太阳是最好的美容师……
我架起了大炮,塞进了炮弹,猛烈予以还击。我说我不怕太阳,中国人都不怕太阳,我们坐到树下喝茶、看书、聊天、打瞌睡,但不像你们这样穷晒,晒出皱纹黑斑,晒出皮肤癌,是不是?
我最后一句是泛指,但公公鲍伯接了话,他说他有过五次皮肤癌,没什么,门诊小手术。
“林,不能因为皮肤癌,就不敢晒太阳了!”众人再次把枪口对准我。
我说:“谁说我们不晒太阳?我们晒衣服,晒被子,晒书。”
听众们瞪大了眼睛吼:“Why?!”
菲利普搓搓手,蹦出来助攻,他说杭州人晒被子、衣服、蔬菜,也把鸡鸭鱼猪腿吊起来晒。
“Why?!”鬼子们头发开始倒立。
我说阳台上晒动物,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好吃,想吃的时候,挖出眼睛,割下脑袋,切一条腿。
“是的是的,我一次能吞一条鱼,带眼球的!”菲利普继续助战。
“我的上帝!”所有人捂住了嘴,一哄而散。
这战争,中国“晒文化”全胜,我心里哼起歌来。呵呵。当然了,也不用太较劲,人种不同,文化不同,黄头发和黑头发,蓝眼睛和黑眼睛,互相理解吧。
我和菲利普就是这样,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我不嫌他黑,他不嫌我白,一直是恩爱夫妻。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的皮肤今如何?
这样说吧,我的“杭州白”已经阵亡,取代的是“得州黑”,外加几枚得州晒斑,大小不一,像勋章一般挂在脸上、臂上、手背上。现在,我一不怕晒,二不怕晒,三还是不怕晒,我与太阳讲和了。
破罐子破摔了?嗯,有这意思。但主要意思是,菲利普喜欢,他认为好看,夸我越来越美,封我为阳光美人,我还有什么可苦恼?何不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弄点颜色给他瞧瞧。
做到这点并不难,晒。
拣核桃
美国核桃,也叫纸皮核桃、碧根果,核桃是得州特产,核桃树是得州州树。
核桃树从种下到结果,前后至少十五年。得州有两百年核桃史,可谓前人种树,后人享福。
我所在的沃顿小镇,是著名核桃基地,如果您来小镇,最先跑来欢迎您的,一定是核桃树,它们枝干粗壮、树冠撑开,像一把把雄伟的太阳伞,稳稳地撑开了蓝天。
秋天到了,核桃压弯了枝叶,核桃们半身裹着制服,半身裸露着,秋风劲吹时,核桃脱掉制服,抬脚往下跳,如执行任务的空降兵,啪啪啪,跳进草丛不见了。这时您跑过去,“爪子”探进草里,随便抓一把,就抓出几枚核桃,它们瓜子脸、棕色皮肤、长满了雀斑,模样儿迷人。您在核桃林待一天,能拣到几十磅核桃。如果一家人合力,能拣到上百磅,扛到收购站,百把块美金就到手了。
我刚到美国时,美国人最低工资标准一小时七八美元(现在涨到十五美元),打一天工五六十美元,还得交税,远没拣核桃来钱容易,奇怪的是,满地的核桃没人拣。
居民家核桃树排排坐,核桃掉了一地,没人当它是核桃,想吃核桃了,想做核桃糖了,跑去超市买核桃,核桃肉不便宜,七八块一磅,他们眼皮都不眨一下。我婆婆就是这样,她喜欢做核桃派,但从不拣核桃,门前的核桃树,只是门前的风景罢了。
有一次,镇上办家庭灯展,我和菲利普跑去逛,逛到其中一家,主人名叫凯,是菲利普的中学同学。凯的房子很大,有前院后院,满院都是核桃树。这天风大,核桃啪啪地往下掉,滚了一地,滚到人行道、车道,被大脚板踩,被大轮胎碾,核桃们脑浆迸裂,死相很惨。
看着一地核桃泥,我唏嘘不已,难以理解这样的暴行。在杭州时,我极少吃碧根果,太贵了,会吃出眼泪。而在这里,“碧根果”被处以极刑。
凯见我撇嘴、皱眉,马上道歉:“对不起,林,核桃硌痛您脚了吧?我扫了好几次呢!”她说着,抬脚踢核桃,踢蟑螂一样。我说:“不不,我不怕硌脚。凯,你扫掉的核桃呢?”她向后院指,那儿有一堆黑炭,冒着轻烟,核桃被集体火化了,这简直是……法西斯!
凯去招呼客人了,我对菲利普说:“这样糟蹋核桃,过分了,我们拣!”我找了个塑料袋,蹲下身拣核桃,一会儿就是半袋。菲利普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才跟着我拣,自言自语:“人家会认为我家穷,吃不饱饭,养不活老婆……让他们说吧,我一没偷二没抢,只是陪老婆拣核桃玩……”我憋不住想笑。可怜的菲利普,左右为难,不想被人笑话,也不想得罪老婆。
时间一长,我弄明白了一些事。
美国人不拣“门前桃”,不是富得流油,他们八美元一小时的工抢着做,没工作的人,想着法子申请救济金、政府粮票。他们不拣核桃,也不是不爱吃,核桃糖、核桃派、核桃蛋糕,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不拣核桃,一是怕累,核桃在地上,得弯腰拣,你不拣,不会蹦到你手上;二是观念旧,入胃袋的东西,得去商店买,得被检验过,得有标签,否则有毒;三是食品太便宜,十美元能吃一只鸡、一打蛋、一磅猪肉、三磅苹果……谁稀罕地上的核桃?
不稀罕核桃的人,也不稀罕树上的水果。沃顿镇地多人少,家家有几亩地,家家种果树,橘子、柿子、无花果、枇杷,年年轮番上阵,挂满枝头,主人们坐在树下,吃着烧烤,看着果子,一直看到它们寿终正寝,头一歪往下掉,也没人去送个终,任它们烂死。
看着被活活烂死的果子,我当林黛玉的心都有。
有一回实在看不下去,我上门讨枇杷吃,主人大吃一惊:“什么?!这东西能吃?!”
我剥皮、吞咽,当场吃给他们看,他们瞪着眼,捏着手机,随时准备喊急救车。可惜我命大,从那天一直活到今天。
我们这代人没怎么饿肚子,父辈们饿过,饿得很惨,因此我们血液里有饥饿基因。我虽没挨过饿,却念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长大,有“勤俭节约”强迫症。
结果就是这样,秋天一到,核桃熟了,想到它们将暴毙树下,我的强迫症就发作,想当拾荒老太,便央求菲利普:“拣核桃去。”
菲利普不想去,也没理由拒绝,我的要求正当,我可没逼他抢银行。车来到核桃林,我们并肩移动,手在草间探索,我专心致志,像找地雷的工兵,菲利普会开开小差,向四周张望,嘴里念着“我一不偷二不抢”。他最怕他哥看到,他和哥从小龙虎斗,斗到成人,一个力挺民主党,一个支持共和党,继续斗。菲利普不想让哥误会,他穷到带老婆拣核桃讨生活。
菲利普硬着头皮拣核桃,全因爱老婆。而我全因“勤俭节约”强迫症。
哎,拣核桃这事,说简单也复杂,说浅显也深奥,哲学家来了,能整出几篇宏论。
拣了几年核桃,我拣出了快乐,也拣出了经验,称“拣核桃宝典”也未尝不可,在此向您透露一下,如果您来沃顿镇拣核桃,可按我的宝典操作。
宝典一,拣核桃拣得舒畅,得去核桃农庄。核桃农庄用机器采果,忙一天就结束战斗,漏网的核桃撒在树下,他们全都不要了,您如果去拣,他们还会谢您,谢你清理了垃圾。我们常去核桃农庄,核桃多、个大、皮薄,手一捏就碎。缺点也有,大农庄的核桃树施过肥、打过虫,不是“Organic”,味道也平平。
宝典二,拣核桃拣得过瘾,最好是在大风降温天,风越大越好,核桃与树叶一起,随风飘零,这时不是“拣”核桃,是“捧”核桃,想捧多少有多少,只嫌自己手少,缺点是太冷。沃顿秋冬暖和,但冷空气来了,暴冷几天,寒风中拣核桃,涕泪横流,穿再多也像光着身子,手没了知觉。这天气,愿干这苦力的只有我和菲利普。我们顶着寒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过路的人朝我们看,一溜烟跑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疯了。
宝典三,拣味道好的核桃,要去郊外野林,野核桃树混杂在树林,野核桃小而硬,形状像小橄榄,咬一口会崩掉老牙,但味道极好,清香有甜味,是核桃肉的上品。缺点是野树林坏东西多,有荆棘、毒藤、黄蜂、毒蛇,甚至有郊狼。去拣野核桃,得有一不怕毒、二不怕咬、三不怕死精神,在我们镇上,有“三不怕”精神的人,好像也只有我和菲利普。我们钻进野树林,身背麻袋,手握打蛇棒,荆棘中时隐时现,专注而贪婪,有时狂笑,有时惨叫,有时落荒而逃,有黄蜂啊!
我们逃命的样子,让路人看见了,估计会打911。
宝典四,拣核桃想舒服、过瘾、安全,并拣到上好核桃,如此十全十美的事,公共场合能实现,比如镇政府、教堂、医院、公园,这些地方没杂草、荆棘、毒藤,而核桃是野生的,可以慢慢来,拣一会,坐一会,晒晒太阳,吃几个核桃,甚至写写诗。缺点是人多,尤其在周末,菲利普会碰到邻居、同事、朋友。他不太怕这些人,只要他哥没来。
有一次去公园拣核桃,碰到一堆小孩,老师带他们看核桃树,传授核桃树的知识。孩子们不想听,他们疯了似的拣核桃,扔核桃打仗,像扔雪球一样。
老师把他们叫到一起,进行爱的教育,她指着我俩说,孩子们,请把核桃送给有需要的人。
孩子全跑了过来,抢着送核桃,我们没拒绝,成全了他们的仁慈,我想当场砸几个,请孩子们品尝,但没有机会,他们离开了。孩子们也许永远不知道,亲手拣的核桃什么滋味。
如上所述,我初到沃顿那几年,绝对是拣核桃积极分子。自己拣,有时带亲友拣。有一年,好朋友朱迪来了,漂亮高雅的女士。我带朱迪拣核桃,看到一地核桃,朱迪立刻行动,左右手开弓,塑料袋装满了,往衣袋裤袋里塞,快乐得像小孩子。那天寒风凛冽,朱迪的头发乱作一团,我也一样,两个长发魔女。菲利普喊,走,吃饭去!朱迪不肯,我也不肯,肚子饿,手停不下来。还有一年,小侄女盼盼来了,来过感恩节,她正在美国留学。我带盼盼拣核桃,树下铺着核桃也铺着牛粪,边上有一群牛,鼻子喷气,样子挺凶,菲利普有些紧张,怕牛冲过来,吓着我们的宝贝,盼盼却不理会,踩着牛粪拣核桃,手脚麻利,不像城里人,像是土生土长的农庄姑娘。我儿盛阳读大学时,回家过节会陪我拣核桃。盛阳拣的核桃,我会单独放好,舍不得吃。看到核桃,就像看到儿子,想到他拣核桃的动作和表情。盛阳是拣核桃好手。
以上例子,表达对朱迪、盼盼、盛阳的想念,也想说明一件事,我爱核桃,他们爱核桃,您如果来到沃顿也一定爱核桃,也逃不过核桃的诱惑,就像逃不过阳光的诱惑,逃不过心底原始美感的诱惑。
那些年,我家总是堆着核桃,一网兜一网兜,走路不小心,会吃个跟头。连猫也踮着脚走路。
我没事就砸核桃,哪里吃得光,便砸给鸡鸭吃。吃了核桃,大公鸡越发灿烂,老母鸡越发标致,大白鸭发如雪,我的黑发也拔足狂奔,刷刷刷,能听到生长的声音。
有朋友考问我,你五六十岁,头发却乌黑,拿什么染的?我指天发誓,头发绝对“本”,绝对“Organic”,绝对是吃核桃吃的。
想有好头发,吃核桃吧。这个秘密只告诉您。
家里核桃太多,也是烦人的事,房子是住人的,不是住核桃的。这不又到秋天,新核桃掉下来了,我又要去拣了,不拣忍不住,那“什么症”没法治。于是,我和菲利普商量,亲爱的,把核桃卖了吧。菲利普说,这点核桃,收购站不会收,人家都开着卡车送核桃。我说试试吧,他们不收,我白送他们,总比浪费好。
菲利普悲怆地看着我,卖核桃的事,如果传到他哥耳朵里……
他带我去了收购站,一共去了三次。第一次,我只带20磅核桃,探探路。没想到收购员全数收下,也不查看兜里是核桃还是石头,一磅一美元,我拿到了20美元。我看到钱眼开了,心花也开了。第二次送了85磅,拿到85美元。第三次,我把核桃全扛去了,别看我个小,一袋核桃扛上就走,还脚下生风。钱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天,我拿到一大把钱,这财发的,发大了,离开收购站,我们钻进了牛排店,大吃了一顿。
核桃从天上掉下来,被我拣了换牛排,谁说天上不会掉牛排呢?
核桃卖光了,想吃核桃怎么办呢?再去拣。核桃们,或者说美金们,树下面躺着等我。
我为那些懒汉遗憾,他们躺在家里,等着政府粮票,却不肯拣核桃。他们喜欢去“食品银行”,领免费午餐,“免费午餐”可不是从天上掉下,全是劳动者的血汗。懒汉命贵,劳动者命贱?劳动者活该伺候懒汉?
这个世界上,很多逻辑过于荒谬。或者说,许多荒谬的事,全被归纳成了逻辑。马克思的《资本论》说,资本社会,是财富的积累也是贫穷的积累,两者齐头并进,自掘坟墓。
我倒觉得,懒的积累,比穷的积累更可怕。穷则思变。人一旦懒了,懒得脖子挂大饼也饿死,这才叫自掘坟墓。
……
多年过去了,现在,我很少拣核桃了,核桃落地时,拣几磅就收工。不是我懒了,因为核桃吃厌了。囤积核桃,吃不光真是浪费。最主要的原因,这几年核桃长势极好,供大于求,收购价一路下跌,一磅核桃只能换二三十美分,许多收购站关门了。
等核桃涨价了,收购站开门了,再去拣核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