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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夏归来听蝉

时间:2024-02-09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纪南方  阅读:

  “福星,我警告你,放下招财,我可以不记仇,还会请你吃西瓜。”

  我打开窗户往下看去,便看到陈竹手上拿着扩音器喊着话,我有点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声音也不清晰,只觉得吵极了。

  陈竹看到我,义愤填膺:“福星,快把招财还给我!”

  “什么招财?”我利落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恍然大悟,“你是说你的猫?”

  陈竹咬牙:“我的招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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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着他刚过变声期的嗓音沙哑悦耳,却在说着这么幼稚的话,不由得想笑。招财这只猫是我和他一起捡的,当时说好一起养,但由于我妈坚决不同意,我只好忍痛交给他。

  陈竹给它取名招财,少年得意,掰着手指头给我算:“你看,学校有你这个福星,家里有招财,我这是要发大财呀。”

  我无语:“迷信。”

  尽管我这样嫌弃,但陈竹还是执意要叫这个名字,并把招财宠上天,转眼地位就要高于我,于是,我趁着招财在外溜达,把它拐回了家。

  此刻,我和招财坐在桌子上,看着陈竹上蹿下跳,我头疼,戳了戳招财的脸,说:“你想不想回家?”

  招财喵呜一声,卧倒,不理我。我自动翻译:“陈竹,它不想回家。”

  陈竹跳脚,重新拿起扩音器:“福星,我警告你……”

  “这样吧。”我打断他,用两只手做成小喇叭状,喊,“你上来给我做饭,我就让招财跟你回家。”

  被陈竹叫来撑场子的男孩子们笑成一团,陈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冲他们喊:“笑什么笑!”

  男孩子笑得喘不过来气:“从……从来不知道陈老大这么贤惠,哈哈哈!”

  陈竹的脸黑如锅底,他没关扩音器,我听着他脚步声匆匆,上楼梯及开门的声音,最后声音猛地落在耳边,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吃什么?”

  我抱着招财窝在沙发上,一副大爷模样,朝厨房努了努嘴:“看你的本事了。”

  陈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将袖子卷起来,进了厨房。他的厨艺向来很好,我吃得满足,开心地眼睛弯起来,连头发上沾了米粒都没发现。

  陈竹伸出手拿掉,说:“你也真是的,万一我不来,你是不是就饿死了?”

  我轻呵:“我有猫质,你不可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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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竹托起下巴,叹气,轻声开口:“福星,你明明知道,就算招财不在这里,我还不是被你呼之即来?”

  我吃饱了饭,大手一挥:“你可以挥之则去了。”

  陈竹拿我没办法,洗了碗筷就走了。我看着被轻轻带上的门,把招财抱在怀里,说:“是不是我的脾气太坏啦,你的主人终于受不了了?”

  招财不理我,我悻悻地打开电视机。从初中开始,我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的嘴巴又刁,吃不惯餐馆里的饭,陈竹心软,三天两头救济我,结果惯得我越来越无法无天。

  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正在吵架,男主对女主吼:“你以为你是公主吗?谁能宠你一辈子?”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还没赞同完,家里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抬起头,陈竹抱着大西瓜站在门口,外面有点热,他的脸红扑扑的,有汗水顺着乌黑的短发滴落下来,眼神却明亮得很,他冲我一笑:“福星,来吃西瓜。”

  我默默地关掉电视,觉得这个男主没有陈竹好,觉得陈竹能宠我一辈子。

  02

  虽然在生活上陈竹惯着我,但是,也不妨碍我在学习上虐他。

  当我把自己出的试卷摔在陈竹的课桌上,陈竹眨巴着眼睛可怜地看着我时,我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陈竹见卖萌不成,撇撇嘴,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放学前做不完,你不还是要等我?”他得意地一扬眉,“是吧?”

  “是什么是!”我扬起试卷敲了敲他的头,说,“我今天要先走。”

  陈竹大吃一惊:“你要去哪?”

  其实,我也没想好去哪里,只是心烦意乱,想去逛逛,所以,没有回答陈竹这个问题。谁知他锲而不舍地问了我一下午,字条传了一张又一张,我将字条叠了起来,塞进笔盒里,回复了一张:“看电影,去不去?”

  1993年,看电影还是件大事,我站在电影院门口左挑右挑也拿不准要看哪一部。陈竹随手一指:“《三个夏天》好像还不错。”

  是真的不错,三十岁的梁朝伟穿着蓝色汗衫,青春洋溢得让人眼前一亮。我看得双眼发光,在黑暗中扯着陈竹的手,激动道:“好好看!”

  陈竹无奈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压低声音:“冷静点。”

  我见他兴趣缺缺,觉得不满,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看?你要是不喜欢,就先回家,别管我。”

  陈竹被我噎了一下,他往后靠了靠,说:“快结束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我还没说话,前排有人回头,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要说话,出去说!”

  我是典型的窝里横,听到这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坐在座位上装乖。倒是好脾气的陈竹眉头微皱,一把将我拽了起来,甩下一句“出去就出去”,就带着我出去了。

  我来了脾气:“陈竹,你干什么?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错了,电影院里不能说话。”

  陈竹被我凶了,他那张好看的脸皱了又皱,最后蹲在地上抓了抓头发,扬起脸看我,说:“我知道是我们做得不对,但是,我一看别人凶你,我就生气。”

  我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陈竹?”

  陈竹:“嗯?”

  我微笑:“别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卷子只写了一半。”

  陈竹无言地看了我一会儿,气冲冲地拿出卷子,蹲在台阶上就开始做。我进不去电影院了,百无聊赖地看起书来。有个少年骑着自行车从我们面前路过,又硬生生地停下来,喊道:“陈哥,罚写呢?”

  陈竹头也不回:“滚!”

  少年笑嘻嘻地骑回来,埋怨我太欺负他们陈哥,让陈哥天天只知道写卷子,没时间当不良少年。

  陈竹义正词严:“福星是为了我好,你少在这里挑拨我们的关系,等我考上大学了,就跟你们这些狐朋狗友划清界线。”

  少年黑了脸:“……你说谁狐朋狗友?”

  我巴不得陈竹少几个朋友、少分点心思,顿时心情大好,拍了拍他的头,说:“别写了,今天表现太好,我心甚慰。”

  “言葭,别甚慰了。”少年挤眉弄眼,“陈竹是等着考上大学,找他亲爱的学姐呢。”

  说完这句话,少年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地消失在街角,深藏功与名。空气寂静了几秒,我回过头,看着陈竹:“学姐?”

  陈竹弱弱地说:“我说学姐是只猫,你信吗?”

  我:“我说招财是我学长,你信吗?”

  陈竹眼睛闪着光亮,像只吃到鱼的小野猫:“我信啊。”

  我又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卷子,拍在台阶上,说:“写不完,不要回家!”

  03

  按理说,我与陈竹认识多年,早已把他的本性摸得透彻,比如在别人面前飞扬跋扈,在我面前委曲求全。但是,我没想到,我还低估了他的智商。

  那晚,我回家后没多久就开始下雨,夏天的雨来得气势汹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雷声阵阵,我听着害怕,给陈竹打电话。

  电话是陈竹的妈妈接的,她说陈竹还没回家,我心里咯噔一声,从电话簿里找出离电影院最近的电话亭拨了过去。

  嘟声响了七八下,被人接了起来:“喂?”

  是陈竹恹恹的声音,似乎还带了点雨水的凉气,我怒火上头:“你还没回家?”

  陈竹微怔,闷闷地嗯了一声,带了点鼻音。我没等他说完,撂下一句“等我”便冲了出去。我到的时候,陈竹正在电话亭里画圈圈,玻璃上雾蒙蒙的,模糊了他的脸,我打着伞,踢踏着走过去。

  陈竹眼前一亮,咧嘴笑了笑,说:“福星,我就差最后一道大题了。”

  他这一笑,把我的怒火全都浇灭了,我哀叹家门不幸地把他送回了家。他毫不意外地生了病,好在第二天是周末,我携招财登门探望他。

  他窝在沙发上,小口地喝着药,苦得直皱眉,我没好气地说:“陈竹,你是不是傻了?下雨了,为什么不找个躲雨的地方写?”

  陈竹委屈:“你又没准我挪窝?”

  我气结,又悻悻地撇撇嘴:“陈竹,你不能这样,我的话又不是圣旨。”我说着说着,突然想起那位学姐,不由得眯起眼,“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陈竹连忙比三指发誓:“天地良心,有个喜欢的学姐怎么就对不起你了?”

  我一想也是,但是,心里还是闷闷的,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虐待陈竹,不然,早晚会失去他。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开始下厨,煮了一锅粥,声称可以养胃。

  陈竹看着粥,嘴角抽搐了两下:“福星,我又做错什么了,你说出来,我改。”

  我很受打击,捧着粥碗,喝得泪眼模糊。陈竹戳戳我,我打掉他的手:“你别内疚,我可没有因为你难受。”

  “那你哭什么?”

  我抹了抹眼泪:“太难喝了。”

  陈竹:“……”

  最后,陈竹还是带我去外面吃饭了,彼时暴雨初歇,雨水中混着青草的芳香飘在空气中,让人神清气爽。

  我左手抱着招财,右手搀着陈竹。陈竹刚退烧,走得慢吞吞的,我耐下性子,陪着他磨蹭。

  吃完饭,我又买了碗切好的西瓜,递给陈竹,比招财还要乖巧。陈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战战兢兢地吃了块西瓜,才开了口:“福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笑眯眯:“那条街有乐队在唱歌,我想去听。”

  陈竹松了口气,举双手同意,并希望我能尽快恢复正常。我拍了他一下,说他是受虐狂。他笑着躲开,苍白的脸上笑意浓浓:“你还是剥削我吧,不然,我总感觉内心不安。”

  为了让陈竹心安,我十分不客气地抢回了西瓜,坐在长阶上听人唱歌。那时beyond正火,那支乐队唱的是《不再犹豫》,陈竹的帆布鞋轻轻点着台阶数节拍,我跟着唱:“谁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只想靠两手,向理想挥手……”

  歌声在耳边渐渐远去,我吃完最后一块西瓜,往陈竹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陈竹,你的理想是什么?”

  许是还没退烧,陈竹呼吸喷出的气息滚烫,打在我的脸侧,酥酥麻麻的,让我的脸一红。他思考得认真,没注意到我的异常,只是长长地嗯了一声,说:“不知道啊。”

  我鄙视他:“怎么会有人没有理想呢!”

  可是,不管我怎么逼问,陈竹都没有想好自己的理想是什么,最后被我折磨得更加昏沉,干脆倒在我的肩膀上,喃喃:“那你呢?福星,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微怔:“我?我要上天入地,踏遍祖国长风万里,携招财以遨游,抱……”

  “抱什么?”

  “本来是想抱你的。”我拍了拍陈竹的头,说,“可是,可是陈竹?”

  “嗯?”

  “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04

  我个人认为,对于此类我不擅长的问题,我可以不耻下问,但是,我没想到,陈竹竟然一点也不诲人不倦,不管我怎么问,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他被我问得急了,撂下一句“你找个人喜欢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沉迷于数理化多年,深以为然。

  但是,我左右都没找到那个人,急得在家里做真题,故而听到陈竹在楼下喊我时,我迁怒于他:“喊什么喊?你的病好了?”

  楼下的陈竹面色红润,活力四射:“好啦!我这道题不会,你教教我。”

  我哼了一声:“你求我啊!”

  陈竹眨眨眼,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走了。我的心情顿时更不好了,当晚与真题大战三百回合,早起看什么都像数学题,头重脚轻地出了门,却见陈竹提了个鸟笼子靠着墙站着。

  我白了他一眼,说:“不上学啊?”

  陈竹冲我笑了笑,戳戳笼子里的鸟,说:“叫给她听!”

  我奇怪,笼子里的是只寿带鸟,拖着白色的长尾,钴蓝色的头小巧可爱,传闻它的叫声吉利,多入诗入画,我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寿带鸟头微微昂起,开叫:“求福——求福——求——”

  陈竹得意扬扬:“求你啦。”

  陈竹卖起可怜来令人发指,让我没有一点防备,花了三个课间给他讲题。

  陈竹听得昏昏欲睡,我正不耐,有人猛地拍了拍陈竹的桌子:“陈哥,走,打篮球去!”

  陈竹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丢下纸和笔扯着我就往篮球场跑。见我一脸不情愿,他循循善诱:“福星,你知道男生最令人心动的瞬间是什么吗?”

  他说得直白,引得路过的女生红了脸颊,我一巴掌拍过去:“我知道。”

  陈竹:“哦?”

  我冷笑:“考年级第一的时候。”

  陈竹的好哥们大惊失色,说没想到我的口味这么重,竟然喜欢年级第一名那个书呆子。谁知道,陈竹却若有所思地停了脚步,过了一会儿,严肃地说:“我觉得我可以争取一下考个第一。”

  虽然众人对陈竹的大言不惭嗤之以鼻,但陈竹忽然收了心,专心致志地啃书,俨然要拿下年级第一名,连看书呆子都多了几分杀气,搞得书呆子跑来找我,可怜巴巴地问我他哪里得罪陈竹了。

  我拍拍他的头,说:“陈竹在跟你竞争呢。”

  于是,不出三天,陈竹要好好学习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A中。为了不打扰学习,陈竹亲自把招财送到我家,我和招财蒙了:“你吃错药了?”

  陈竹严肃:“以后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我与真题常在。”

  我见他执意如此,点点头,说:“那我跟老师说一声,冬令营就不带你了。”

  陈竹怔了片刻,扑过来,称偶尔也要感受一下大自然,果断地报了名。

  我翻着报名的名单,思索着哪个少年更好一点,陈竹却忽地伸手遮住了我的视线,说:“其实,可以考虑一下我的。”

  我抬起头,歪歪头:“什么?”

  陈竹抿了抿唇,对我笑了笑,转移话题:“福星,近水楼台后面是什么?”

  “……先得月?”

  “不,是先摘星,近水楼台先摘星。”

  05

  陈竹胡乱篡改诗句,我让招财挠了他两下才算罢休。冬令营是A中的传统,旨在让学生放松身心迎接高考,于是,一放假就包了车直奔目的地。

  谁知道,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乡村的田野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性浮躁,打雪仗也比平时打得要激烈。

  雪将院子照得格外明亮,雪球四散,或弯或直地在我眼前有来有回,我看得兴致勃勃。正在这时,有人冲我喊:“言葭,一起来玩?”

  还没等我同意,一个雪球已经朝我这边飞来,我一看躲避不及,干脆闭眼接受。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感受到凉意,睁开眼,我看到陈竹站在我的面前,他背脊挺直,白雪映着他乌黑的发,冷冽得像幅画。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陈竹回头,对我露齿一笑,又张开双臂:“谁想砸言葭,就冲我来!”

  于是,不到三分钟,陈竹浑身被砸了个透彻,我见他可怜,拽着他回宿舍换衣服。乡间的夜晚没有路灯,陈竹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见他身上滴水,叹气:“陈竹,你太逞强了。”

  陈竹不以为意:“哪有,我可是陈哥,谁敢发狠了砸我。”

  我绕到他的跟前,就着手电筒的光仔细地打量他的脸,果然,他的美貌不受丝毫的影响。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笑,他狐疑:“你笑什么?”

  听清我在夸赞他的美貌,他不以为耻,反而笑嘻嘻地说:“是吧,你也觉得我美貌?”

  我长长地嗯了一声,小路泥泞,我又困了,走两步就要滑一步,险些跌倒。陈竹手疾眼快地扶住我,迟疑了一下,他的手顺着我的手腕滑下去,把我的手攥在了手心,少年的手掌宽厚温热,让我的心尖一颤,脸也跟着红了:“你、你、你……”

  陈竹宽慰般地挠了挠我的手心,说:“雪天路滑,万一摔出个好歹,我……招财不得心疼?”

  我一想也是,便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手电筒的光较弱,只能照亮脚下的路,暗夜寂静,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剧烈,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到了宿舍,我看着黝黑的楼道,轻轻地抽回手,说:“快去换衣服吧。”

  “我不想上去。”陈竹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雪,“你急着回去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你是不是想生病?”

  陈竹抓住我的手指,黑夜中眼眸像含着星光:“不想啊,我想念诗给你听。”他笑得太过得意,让人想打一巴掌,偏偏又好看,我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到底没狠心打他。

  陈竹拉着我在楼道间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试卷。

  他将语文试卷摊开,停在现代文阅读那一页,他的嗓音刻意压低,声声悦耳:“我唱自己的歌,我唱自己的歌,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在灌木的集市上,在雪松和白桦林的舞会上。

  ”

  我突然觉得,陈竹是在唱自己的歌,在乡间的田野边,在昏暗的楼道中,在点点星光布满的台阶上,在我的身边,唱关于他自己年少的歌。

  06

  陈竹还是没逃过生病的下场,整个寒假都蔫蔫的,直到开学一周了,还时不时打个喷嚏以示自己的娇弱。我怕招财传染他的矫情,把它接到家里来住,动不动就要教育一番:“像个男人一样,稳重一点不好吗?”

  招财懒懒地伸出爪子挠了挠我,喵呜一声,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我按亮床头的灯,站在窗前,黑夜延伸至很远的地方,我怎么都没找到陈竹所在房间的窗户。我没那么多耐心,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竹睡意朦胧:“……福星?”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道清了为什么失眠。陈竹听着听着,倒吸了口冷气:“你是说,你和同学打赌我能考到年级第一?”

  “你不能吗?”

  陈竹沉默了一会儿,说:“赌多少钱,我给你出。”

  对于陈竹这样不自信的行为,我深表唾弃,但是,护犊心理作祟,当听说有人拿这事打赌时,我干脆地站在陈竹这一边。

  等第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我位居榜首,笑傲全校,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纷纷要宰我一顿。

  谁知道,一伙人吵吵嚷嚷还没出教室,班长就堵在门口,说班主任请喝茶,聊一下小赌怡情的事情。

  于是,当晚,我咬着笔头写检讨,顺便嘲笑陈竹排在第二百五十名的成绩。陈竹觉得愧疚,给我倒茶捏肩:“辛苦我们福星了,为了不让书呆子赢,一怒之下拿下全校第一,我太感动了。”

  他顿了顿,伸出手捧住我的脸,一脸认真:“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啪。

  我没忍住,将笔直接扔了出去,嫌弃道:“你要是实在没事干,给我讲笑话吧。”

  陈竹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出一本《笑话大全》,讲一句笑五分钟,让我的脸越来越黑,就连检讨上也都是“哈哈哈”。好在老师念在我是初犯,也没在意,语重心长地跟我分析利弊:“言葭同学,你可是要上B大、为了科学事业献身的人。”

  我默然,回去的时候心情郁闷,见陈竹还在睡觉,戳醒他,他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我抿了抿唇,说:“陈竹,你喜欢的学姐在哪个大学?”

  陈竹愣了一会儿:“F大。”

  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陈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还想追问,我却把书堆在桌头,凭空弄了一条界线,不让他靠近半分。我强压住心底那点旖旎,想,陈竹有了想要奋斗的目标,我也应该有,比如,为了科学事业献身。

  心里有了目标,学习起来便更有动力,我几乎废寝忘食,偶尔从窗台边抬起头,能看到黑暗中陈竹房间的灯光。

  陈竹打来电话时,我正在跟物理题较劲,听到那头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我一怔:“陈竹?”

  陈竹轻轻喘息:“你到窗边来。”

  我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到陈竹站在我家楼下不远处的电话亭里,看到我出来,他打开玻璃门,朝我挥了挥手,说:“下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听话地下了楼,陈竹蹲在路边,招财懒懒地趴在他的旁边,他将手中的食盒递过来,说:“你今天晚饭没吃,肯定饿了吧。”

  我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桃花酥,桃花鲜艳生动,吃起来甜丝丝的。陈竹巴巴地看着我,问:“甜吗?”

  我眼眶一热,霎时间就红了,匆忙别过脸去,摇头:“不甜。”

  “怎么会?”陈竹慌忙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舔舔唇,“这不是挺甜的吗?”

  是很甜,但是,我心里觉得,没有陈竹本人甜。

  07

  让我惊讶的是,直到高考前一天,陈竹都没有断了给我送饭。考完试那天,太阳极大,炽烈地烘烤着大地。我蹲在阴凉的树下,喝了一口水,感慨:“陈竹,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陈竹大汗淋漓,眼睛发亮:“你要以身相许?”

  我瞥了他一眼,幽幽地开口:“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

  “停、停、停!”陈竹连忙打断我,他郁闷地垂下头,像只小猫儿。

  一会儿,他又说:“我对了答案,估计上B大有点悬,为了稳妥,我准备报F大。”

  我奇怪地看着他:“我知道啊,你不是要去追你的学姐?”

  陈竹:“什么学姐?”

  我看他还想遮掩,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生了气,将矿泉水往他的怀里一塞,气势汹汹地走了。

  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陈竹可怜巴巴地堵在我家门口:“B大比F大要早报到,我去送你吧。”

  陈竹果然来送我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仰着头,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我心里刚升起的离别伤感弄得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放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描绘着他的模样。

  我压低声音:“陈竹,你是不是一点也不难过啊?”

  没有我的大学生活,没有我的剥削,陈竹一定过得非常开心自由。

  火车鸣笛,我看到陈竹抬起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看清他的嘴型,渐渐地,少年的脸模糊了起来。

  等我到了B大,懵懵懂懂地过完两年大学的生活,相熟的学长毕业,他任重道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可从来没见叶教授这么器重过一个学生,暑假科学岛见。”

  说完,他仰头看着B大的牌子,轻声感慨:“大学生活,我会想你的。”

  他的上下唇碰撞,喉咙微动,那一年,在月台上,陈竹说的话忽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恍然,他说的是:“言葭,我会想你的。”

  我匆忙地打了电话给陈竹,一个个硬币投进去,却没有人接听。我翻了翻电话簿,打给了班里的书呆子,书呆子听我说得含混不清,劈头骂了我一句:“言葭,你是不是傻?”

  言葭,你是不是傻,怎么现在才发现,陈竹根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学姐。

  雪天路滑,招财会心疼,陈竹会更心疼。

  想跟你一起上B大,但是没考上,只能报F大。

  说想你,是真的想你,七百多天,一天一封信,从来没有间断过。

  喜欢你,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独自纠结了两年的陈竹。我恍然想起陈竹的模样,在雪色与月色之间,长身玉立,是极好看的模样。

  书呆子还在电话那头咬文嚼字:“苦命的陈竹啊,他唱自己的歌,在砂轮的亲吻中,在那社会文明的运行中,在言葭不知道的地方。”

  后来,我终于打通了陈竹的电话,才知道他已经放暑假回了家,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顺着电话线落在我的耳边,掺杂着轻微的电流的声音,略微喑哑:“福星,我去接你。”

  还是那个火车站。我拎着行李箱,看到陈竹靠着树站着,看到我来,他扬起手,露出笑容:“回来啦?”

  招财蹲在他的脚边,仰起头:“喵。”

  我笑:“回来了。”

  08

  陈竹没有送我回家,反而让我陪他去一个地方——博物馆。

  博物馆从门口按年份铺着这座城市的大事。

  “福星,我们也来回忆一下我们的大事吧,你还记得吗?”陈竹跳到1981年的格子,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很高了,背脊挺得直,轮廓也成熟了许多。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这么温柔?!

  陈竹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他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一年,我们发生过什么?”

  我稳住心神,觑了他一眼,接道:“1981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拽着我的脸不撒手,说像棉花糖。”

  陈竹的眼神往上瞟:“1981年,陈竹第一次跟小福星见面,他心里想,天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呢,万一以后见不到了怎么办,多摸两下。”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我闷声笑:“1986年,你学会了打架,把我吓哭了。”

  陈竹撇了撇嘴,说:“1986年,陈竹揍了福星的同桌,因为那小胖子总是挤福星,这样陈竹就可以到福星的身边保护她了。”

  是这样吗?

  我微怔,那些我以为的事情,从陈竹的角度看,是这样吗?

  这次我比陈竹快,我往前走了两步,踩在了1990年的格子上,说:“这一年,初中毕业,全家出去旅行,第二天,我在海边遇到你,你说……”

  我顿了顿,看向陈竹,陈竹的眼底起了笑意:“陈竹说,小福星,你是美人鱼吗?来、来、来,让王子吻吻你,不会变成泡沫啦。”陈竹故作叹气,“可惜,小福星说,她还是变成泡沫好了。”

  我失笑,便见陈竹又走了几格:“1994年,高中毕业,陈竹去火车站送福星,火车呜呜呜地往前跑,他看到福星从窗户伸出头来朝他挥手。他真的舍不得啊,学着电影里的人追了十几米,又停下,蹲在那里,看着长长的铁轨带走了他的姑娘。”

  “我还以为你很开心。”我垂下眼,说,“当时你来送我,你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陈竹揉了揉鼻子,再往前走了几格,是今年的年份,他冲我眨眨眼:“这一年,福星要去科学岛做研究,她在那里给陈竹发了份电报,写了三个字——我愿意。”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你还会预测未来?”

  陈竹笑嘻嘻:“小福星,快让我梦想成真吧。”

  他说得坦诚,好像我理应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少年心事。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跟他并肩而站,我们的面前是长长的路,年份一路延伸到2035年。

  不知道为什么,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等到了尽头,再往前延伸的年月里,我都想让陈竹在我的身边。

  一直到我所不能达到的那一年。

  那年暑假,我随队坐船去了科学岛,通信工具全被收走,只有电报机能用。后来,陈竹跟我提起过那年暑假,那是他觉得最难熬的两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守着街尾小卖部里的电报机,冰棍吃了一根又一根,就差划着船去找我了。

  然后,我的电报到了。

  他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小福星,总是能实现我所有的愿望。”

  我的电报只有两个字——

  “想你。”

听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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