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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涛致杨牧的67 封书信

时间:2024-06-02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 涛 杨 牧  阅读:

  【杨牧前赘】

  周涛走了,我肝肠寸断。

  为写一篇纪念文字,我翻出他自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给我的70多封书信,一页页细读,时有潸然。上世纪80年代爆发于西部,漫卷于全国的“新边塞诗”,是中国当代文学史绕不过去的一个存在。周涛作为“新边塞诗”的主将,不仅身体力行贡献了许多优秀作品,还谋士般地提出过不少构想和卓见,甚至作为对内对外的“情报官”和“联络官”,付出了大量不为外人所知的辛劳。他和我与章德益一道完成了一次诗歌生命长途中的“三人行”。

  本来此前我和周涛有一个约定,将我俩互通的信件翻拣出来,编成一本“两地书”(因德益不善写信,憾付阙如)。奈我倒算是基本把他的信件都搜出来了,他却还未来得及即撒手而去,我的信也就难见天日了。这自是一憾。但当我重读周涛的信时,特别是那些喜怒笑骂的性情文字,除了让我再一次与他倾心“畅谈”和重走了一番“边塞路”外,更发现它的价值所在。它不仅可作为我们深度友谊的见证,更可作为研究“新边塞诗”、研究周涛及研究中国20世纪80年代文学现象的第一手资料,遂请《美文》将我从70多封信中遴选出的67封刊载出来。

  这当然于我也是一层纪念的意思。

  这些书信虽然只是有来无往的“半边月亮”,但细心的读者仍能从中感受到那“明月出天山”的完整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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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不足的,是我在收存这些信时未留信封,而周涛又习惯于落款时间只留月日,写信的年份多数只能凭内容推断,不一定完全准确,尚待进一步考察和确认。

  少许必要的地方我做了一点小注。

  想你,周涛!

  一

  杨牧:

  您好!问您全家好!

  自从那次长夜畅谈之后,使我在熟识您的诗的基础上,进一步有幸认识了您的为人。我感到您的人和诗是一样的令人钦佩,使人喜爱。从而,使我更进一步坚信您的诗会有更广阔的前程,也热切地盼望您获得更大的进步和发展,盼望读到您更优秀的诗作问世。

  石河子之行,确使我难忘,这样一次融洽的接触,是应当建立友谊的。我很羡慕你们石城——诗城,有这么众多的不容忽视的诗歌作者聚在一起,又有这么诚恳无私的组织者杨树同志,必然会有它的代表者:您和滨之了。回来时,张涛[注1]和我一路上的话题老是离不开石河子,这几个人的诗风和性格似乎老是谈不厌似的。通过张涛、老郑[注2]对您的评价,我对您更信任了。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总是首先想起你那双四川人的精明而热情的大眼晴,通过它,我看到了您奔放的诗人素质:奔放而深刻,隽智而老练。这就是我对您的总印象,不知恰当否?

  《春满天山》里选了您的《阿吾勒的早春》共十三首,位列卷首,很快即会发稿了,不过这本书也颇费了张涛的心思,力争来的。可惜这样的编辑少了一些!

  第一次给您写信,颇有惶恐之感,言语混乱,过多赞誉之辞,虽嫌见外,都是衷言。望纳。

  握手!

  周涛

  1978年9月23日

  [杨注1]这是周涛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信中说到的张涛,系新疆人民出版社诗歌编辑,也是我的第一本书《绿色的星》和周涛的第一本书《八月的果园》的同一个编辑。1979年不幸意外遇害,后周涛信中多次提及。

  [杨注2]指当时《新疆文学》诗歌编辑、后《中国西部文学》主编郑兴富,系我和周涛、章德益三人的发现者和扶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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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牧兄:

  近好!问您全家好。

  复信收到。并从张涛处获得您的大作《绿色的星》稿,可惜来不及读完,就匆匆拿上飞机票返喀什了。所以这封信只好在喀什写给您,不过我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喀什噶尔人给准噶尔人写信,毕竟在老地方更合适。

  在读《绿色的星》时,遵张涛兄嘱在目录上用红铅笔勾了一些我喜爱的篇目,但未勾完,仅供张涛选编时参考吧。我以为这百首中,有五十首相当精美,不需修改即可编集。剩下的部分构思甚好,只是可能写得匆忙,似乎不够尽意,略加推敲润色,使笔力更集中些,即可称佳作。这样,大概可选七八十首左右,如在对您的水平和声望的要求上,我觉得宁可少选几篇,也应当注意精些。因为“杨牧的诗集”在人们的期望中是甚高的,作为您的朋友,我盼望这本诗集的出版给您带来更大的成功!

  我那本拙作[注]虽经您和张涛友多方提示,改得还是不理想,现在尚欠张涛一章,准备回来补写,这次我可体会到修改作品所受的案头之苦了,得了个教训,在骨架未搭匀称时,千万别急着长肉!张涛对我修改作品的认真精神是不够满意的,经常搬出老兄的“光辉形象”来教导我,让我向你学习,这一点我将在今后努力去做。

  我临走前夜,巧遇滨之来乌,作为向导,我带他找到张涛,三人畅谈一阵。可惜时间太少,只好依依惜别。我对您和滨之,不仅当作写诗的先行者,而且对您们的为人品行深爱,如其仅仅会写诗,而为人俗不可耐,这种人岂可交乎?当然,那种人终归成不了真正有作为的大诗人,我们固然浅,尚有进步学习的可能,所以宁当一株幼苗,也决不作一株搂粗的枯木。如见滨之,请一定代为致以亲切的思念和问候。

  我们之间,相隔甚远,但我希望时常读到您的“信”——发表的诗作。由于我们的结识,会使您的作品读起来更为亲切,我就且把它作为最好的信吧!说这话,就是不要使复信成为您的一种负担,有话即复,即写,否则可以不复,只要了解,难道这件事不可理解吗?

  最后,顺祝老兄一切顺利。

  握手!

  周涛

  1978年10月28日

  [杨注]周涛第一本长诗《八月的果园》。

  三

  杨牧:

  您好。问您全家好。

  这次会议[注]匆匆一别,不知何时有机会再见。可惜这次诗歌作者太少,没有造成个畅谈、争论的气势,不然,一定会更热闹些。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王蒙的讲话,真是经验之谈,生动而深刻,有这样深刻的思想和艺术感觉的人,不成为名家才怪呢!可是我总感他的作用发挥得太不够了,他应该带起一批小说作者来,但是没有,其他年轻的小说作者与他的差距太大了,如果他不离开新疆,我觉得应该在这方面多发挥些作用。

  当前文坛主要依靠这批五十岁上下的作家,白桦、公刘、王蒙等人,三十岁的称新生力量了,新疆如有艾青这么一位老将,恐怕对发展诗歌更有好处,可惜走了。诗歌创作,使人焦虑,这个一度是闪闪发光的美人,竟然在小说这位民主新女性面前显得黯然失色了,时代在呼喊着大手笔的诗人,人民在期待着惠特曼式的歌手,努力吧,杨牧,您是最有希望的!

  你走后,老郑曾问起,诗歌座谈会的简报和材料,那套材料我从您手里借的,后来记得好像还给你了,他说他没收到,唯此一份,让我问问你是否在你那儿,如在,用完后请还他。如果不在你处,就是我记错了,若知去向,也告诉他一下。

  这次未能来成南疆,七八月份争取来吧,我们一定热烈地欢迎你和石城的诗歌朋友们!有机会请向他们问好!

  祝您创作丰收!

  周涛

  1979年4月12日

  [杨注]指自治区作协召开的新时期以来第一次文艺创作座谈会。

  四

  杨牧兄:

  你好,请问杨树、石河好。

  遵嘱寄上四首散文诗《沙海吟》请你们帮助修改。其中那首《天鹅》已经在《新疆日报》用过,一并抄上,供你们有个挑选的余地,不一定都用。

  这些东西,均很粗糙,不像作品,倒像随笔,而且标题太俗气,有好的请一定帮助换一个好点的帽子,或许还可遮丑。其中大概也不会少了错别字,也请连同病句一并改过。

  这次会议能在一起十天,就挺有意思了,可惜炯浩、杨眉、李瑜、柏桦等诗友未来,见面请代为致意问候,盼读他们的新作!

  《边塞》等你的大作。

  握手!

  周涛

  1980年2月6日

  五

  杨牧、石河[注]二兄:

  近好。并请问杨树、炯浩、杨眉、李瑜等均好。信及大作均收读,已于春节前交出版社老余同志。因为您们两位的稿子收到得晚些,其他稿子都编好由洋雨送交后才收到你俩和安定一的,所以送晚了点,但是并未耽误发稿。关于稿子处理意见,我已建议,杨牧的那首发上去,石河兄的从中挑几首用。因为我走得很急,临离乌市时没能与余编辑见面,不知他如何决定。我是五号飞到喀什老窝的,大概待不到两月即返,尽管远在南疆,也常思念你们。

  牧兄信中所表达的信任和友谊,我想自不必多言,我对二位仁兄一向敬仰,相识恨晚。张涛兄既已离去,我们失去了这位组织者和核心,那就应该自己把手伸出来,握得更紧些,以显示出他似乎并未离去和他生前工作的有效。

  这次在喀,巧遇褚远亮,他带来了张涛的底片印了几张,我随信寄去,备您们和石河子的朋友们收存(因底片小,需要放大到最大,才能得见张涛的头像)。

  八十年代已经到来,新疆的诗坛也该有些新的突破,愿我们大家一起流汗浇花,使之开得更鲜艳。我们不是为自己,我们是在为整个新疆争气,为张涛、老郑这些培育者和关心诗歌的朋友们争光!愿我们新疆的诗以更强的阵容、更大的影响在全国诗坛上迈步。

  《新疆日报》上的那一版已告吹,我的《醒来》醒不来了,据主编大人说格调不够高昂;杨牧的《三唱》被删的一唱也没了,宣韦、东虹也过于解放。肖廉这位大姐甚感为难,她是好心,然而她还有“婆婆”呢!所以倒是我去安慰了她,不要紧,我们还是领情,虽然主编不肯发,对我们倒也算不了什么。大概她已给牧兄去信了吧?炯浩、李瑜那里我尚欠信,很觉不安,见面代致歉意,等有了新情况,一定去信补偿。老杨树新发的诗,真不错呀!

  握手!

  周涛

  1980年3月15日于喀什

  [杨注]石河,滨之的又一笔名。

  六

  杨牧,滨之:

  近好。问杨树和其他诗友好。

  《诗专号》出的如何?稿件质量能否满意?你们现在对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注1]抱的信心有多大?我期待这一次对诗歌阵容的小型检阅,只是我的那些玩艺儿太轻浅了。

  你俩最近搞什么?石城的朋友们有什么新作?听说杨牧在《人民文学》发了一组,反映甚好,只是我还没找到。今天见了文乐然,他讲了一些《边塞》的情况,杨树的那首《无愧的歌》被某位“领导”检查下来了,我的也被剔出两首,所以“全部照发”是不可靠的,反而耽误了老杨那首诗的时间,不过也好,反正那样的作品不会用不出去的,给更好的刊物用罢。对此,乐然及老余很感抱歉。乐然当然是无能为力了,他初来乍到。

  诗集《绿色的星》尚在印刷厂里,何时出版,还答不出个具体日期。呜呼!张涛兄一去,什么都变冷变凉了。

  我刚从喀什归,去喀遇章德益,他得了白癫疯,在那儿住院,很闲淡,常到我家谈诗。当我谈到东虹在会议上的建议,说是跟杨牧兄议过的,发起一个关于建立或造成“新边塞诗”流派的运动,他很赞同,我也觉得这样搞颇符合大家的初衷,拉上五六个同志,每人写上几首短诗,都是反映新疆特色的东西,比如杨牧兄写准噶尔,章德益写塔里木,滨之(石河)兄写点抒情或风物短章,写好后,从每人的组诗中抽一首,大家合成一组“新边塞诗”由作协推荐或我们自己直接寄给一些大刊物,这样一抽,就能抽出大约四五组“新边塞诗”,分别寄出,如果先后奏效,即可造成影响,这个诗的流派就会显示出来,慢慢会引起全国注意、承认。我看这个办法频有趣,完全像个篮球队的上场阵容,现在不是有什么“山药蛋派”“荷花淀派”吗?我们也可以有意识地去造成这种流派,同时也可以显示一些大家的力量,一般刊物也比较欢迎。你们看这样做好不好?章德益准备告东虹,他们想要开始写了,你们石城的稿子,由二位酌定,人数暂不要太多,慢慢再扩大吧。行吗?稿件最好一要有点地方色彩,二要尽量是自己比较满意的即可。时间可充裕些,七月如何?这个想法我告了老郑,老郑也很赞同,如果搞得顺利,每人十首,大家可以去口内[注2]合出一集,也超有趣。

  顺致诗畅。

  周涛

  1980年5月10日

  [杨注1]指石河子筹备中的《绿洲》杂志。

  [杨注2]新疆人把玉门关以东的内地称为“口内”。

  七

  牧兄:

  你好。

  请问燕生、作荣两位均好,我很思念他们。

  再向你的同期学子们[注1]一一祝好,祝愿他们能为新诗的发展和光荣作出贡献,使新诗中兴!你对新诗创作的各种流派的看法,我也同意,我希望各种流派互相竞争着生存,如女诗人舒婷的一些作品,我读了一些,觉得挺好,究竟属于什么派,我也不甚清楚。她的诗是怎么发展出来的,从哪里汲取的营养,值得了解一下。这批年轻的有闯劲的作者,如顾城、舒婷,我觉得是很可贵的,值得我们学习。

  同时,我还认为我们应当坚持自己最基本的东西,广博地汲取各方面的营养,丰富自己充实自己,使之能有所创新。否则,我们失去了自己最基本的东西,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跟着别人屁股后头去模仿,即使再地道,也是个学来的。特别是对你,我想应格外珍惜自己。雪鸡如若拔掉自己身上灰色的羽毛而换上野鸡斑烂的彩羽,就不成其为雪鸡了。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你应该是李白、苏东坡、艾青式的大气魄的诗人,决然当不了李清照,而我个人感情上则以为,我宁不写诗,也决不当李清照,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堂堂男人,宁可马革裹尸,不愿临窗吟愁。这虽然只是个人喜好,但说明一个人的基本因素是不易改变的,他只能在个人素质的基础上发展,否则就会装腔作势。而当前,诗之所以声誉不佳,太多的人捏着鼻子学别人的腔调(时髦的腔调,但不一定真受欢迎),不能不说是其中一个原因。

  这样说,我又保守了。可是我这么想,所以对朋友也只好这么说。

  我总觉得新诗发展的潜力还大得很,艾青可以达到顶点,郭小川同样也可以成为一代诗豪,尽管他们相去甚远,但他们的路,各自都没有走到尽头,还有很大的发展余地。叶、雷[注2]之作,之所以影响大,我以为内容上喊出了群众的心声,形式上、艺术上是群众所喜闻乐见,可以接受的,从这一点上看,他们的诗也并非不正统。不管什么流派,写好是首要的,再一个还是要让大部分读者能读懂(即使是某个读者层的大部分),否则就是成心不想让人看。另外,个人的感情,如不与社会最先进的群众感情相通,而仅仅具有欣赏的价值,我以为也是渺小的。

  这些意见不一定对,只是对朋友讲讲,请别外传,否则有影射之嫌。

  最近我读了一些文章,诗歌的危机似乎是相当普通的,香港(地区),西方的一些国家都有表现,甚至有些地区有文学的危机。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献身文学的信念,但愿我们这个具有悠久诗歌传统的古国会产生崭新的灿烂的新诗繁荣期,因此而影响和拥有大量的读者。咱们倘能生活在新诗繁荣的历史时期,并为它的繁荣出了一点力,那就是此生的幸福了。

  文代会已推迟,至今未开,听说不久可以召开,但日期不确定。参加的人,确定的有孙涛,也是挤出的名额,除外不知有谁。据了解,这次文代会基本是老的,大多为五十年代的作者,咱们这批没什么人,所以兴味索然。我的保守的、论资排辈的中国啊!我的半个世纪都不愿有一点变更的文坛!对这次文代会,老兄就别抱什么带感情色彩的想法了——没他妈一点意思!咱们这辈年过三十多,犹称为青年的人,恐怕要到五十八岁才能当中年人呢。所以,咱们团结紧点,再紧点,创作勤点,再勤点,写出东西来,我们自己就是个小作协!

  张涛兄的案子仍无消息,看来恐怕难了。只有靠今后带点偶然性的情况破案了。请顺便告燕生、作荣。

  “边疆诗派”一事,你既与徐刚[注3]谈了,他又答应给点版面,我只有再联系一番,大家凑凑是挺热闹的,也为新疆的诗歌争一席地位。时间不要太紧,最好等你回来后,我们整理好再寄。请代向徐刚同志致谢意,谢他对边疆的支持。

  祝丰收!

  周涛

  1980年8月5日

  [杨注1]指正与我同在北京参加《诗刊》首届“青春诗会”的诗友。

  [杨注2]叶文福、雷抒雁。

  [杨注3]时《人民日报》副刊编辑。

  八

  牧兄:

  近来全家都好吧?

  久别归来,你一定沉浸于天伦之乐中。最近忙些什么?石河、炯浩、李瑜、柏桦等诸兄都见到了吧?老杨树回来了吗?请一一代为问好!

  前一段接王也一信,让我们为他弄一组边塞诗,说是你老兄在上海答应的,每人来一段“导言”,要求十一月份寄去,明年一月号用。由于老郑要去石城,我请他告诉你,想老郑已经与你会面,情况你已尽知。我总耽心你们得消息晚,是否能按时寄去。

  咱们吹了“边塞诗”的牛,在你的热情奔走呼号下,不少地方热情支持,可现在,却连一组也未弄成,实在有愧于各报刊。我意是否求助于老郑当组织者,由他判决挑选,参加的范围可以广一点,谁的好用谁的,大家可以于竞争中求团结,否则恐怕难以持久,并且弄不好还影响诗友们的“友谊第一”。你看呢?

  另外,我对诗坛新人们,认识有了一些变化,我觉得应该以同情、支持为主了,不应持挑剔攻击态度。因为毕竟是他们,为诗坛带来了崭新的姿态和空气,对陈旧的诗风是一次冲击,希望在他们身上,新的浪潮也在推动我们,若不前进,即被淹没……。所以,我以前所持的基本态度,是狭隘和偏激的,这一点我略有些觉悟,但是真的,我不愿迎合,但可以在变革中接受。对这些,我想您对我是作了些迁就和容忍的,以便使我自己通过实践觉悟。不知其他诗友目前有何感受?

  给上海的诗,我已寄去三首《古尔邦节》《巩乃斯老牧人》等,石城诸公的作品,请您组织好直接寄去。老郑要组织明年第一期的诗稿,我想最好明年我们的边塞诗能来个开门红,使诗歌稍微显得热闹一些。

  朱定的小说《美国专家》甚棒,是新疆今年最好的一篇,《人民文学》寄出一张选票,我当为朱定的小说投一票。

  祝你创作丰收!

  周涛

  1980年10月11日

  九

  牧兄:

  信早收悉,遵嘱去书店买回十本《绿星》,为了一个“挑”字,与书店老板吵了一场,我经常忘记我也是个“解放军”,所以险些破口大骂!其一,我愤怒的是书根本未摆出来,只成叠压书柜里,再三询问方抱出一捆。其二,我说挑挑,竟答,“书又不是大肉,有什么挑的”,但我毕竟大致选了一下,临走时丢下一句:“我X你妈!”

  本来我事先决计写信时不告诉你这些,以免引起你心里的不快,但一提笔,情况不由得不说,好在你并不会止于这第一本诗集,所以就如实反映了。呜呼!一本诗集只印2000册,还遭此命运,我俩也只好同悲了。

  书放在我家里,随时等待你来取吧。

  不瞒你说,我近来“难产”,颇觉苦闷。与老兄相比,是大大落后了,这倒没什么,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超过过你。关键的是,感觉到在各种冲击之中失去了平衡,失去了明确的方向,对诗的信心和对自己的信心在同速下降,这才是极为可怕的。我不知要在这泥沼中陷多次。但愿能自拔而出。所以我寄希望于你,在《诗刊》举行的评选诗歌表上,我也投了老兄那位“大伯”[注]一票,并且还为你拉了好几票,我相信你是我们新疆最有希望获奖的诗人,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光荣,而是我们新疆诗坛的荣誉。如我们评不上一个,那真是“歌舞之乡”的耻辱。

  据王也称,那匹“伊犁马”上海准备推荐,但我自知是毫无希望的,是上海的错爱。上海明年似不只发边塞诗,而将组织全国六十位诗人的力作,以较大篇幅发一年,然后由百花出版社合集成书。新疆拟发三四人,你是否应多寄一点,搞上一二百行?

  最后,告你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即张涛兄的追悼会将在本月中旬之后举行,案虽未结,但公安局表态说,据查张涛在男女作风上无越轨之举,个人品行方面无可挑剔,工作上已有定论,完全可以排除情杀,追悼会是可以开的。陈仲秋同志对张涛之死十分悲哀,认为是出版社极大的损失,虽然某些人对他极尽诬蔑诽谤之能事,但爱他的人仍然坚定地爱着他。为此,我先将此密告老兄,请你转告石河兄、杨树、炯浩、李瑜等诗友,如会期能定,你们,特别是你,是否设法来一趟,以壮会议声势?而且,大家盼你作为我们的代表,在会上发言,充分肯定张涛兄的一生,赞扬他的优秀品德和工作精神。他无疑是新疆最优秀的文学编辑!这一点,大家推举你,是你的光荣,因为你的影响最大,成就最高,望勿推辞。届时可住我家,我家起码可住二人,免费供应粗茶淡饭,同时可作畅谈。

  一个迟开的追悼会终于有可能召开了,力争能来一趟吧,否则你会遗憾的。盼你们来!

  祝笔健!

  周涛

  1980年12月4日

  [杨注]指我的诗《站起来,大伯!》。

  十

  牧兄:

  问好。问滨之好,炯浩和老杨同志好。

  一路上还顺利吧!回去后大家都忙些什么?

  最近,乌市仍很沉闷,昨天作协开了个座谈会,到会的人不少,但大家似无多少话可说,新疆仿佛很难开起一个类似黄山笔会式的座谈,更别说沙龙了。XX部的大臣和领导往那儿一坐,于是便无多少人慷慨陈词了。陈艰首开头炮,袁文燕、刘一光各发一阵牢骚,然而又有何用呢?寄希望于官办是很不可靠的,还是民间较为有趣、自由,但又实在各在一方,聚谈太难了。

  周政保[注]当研究生,对成立官民合办的当代诗歌研究会甚感兴趣,只是目前似不太易。几个人的新边塞诗老郑发第一期了,但恐怕不很理想。晓红的诗老郑也颇推重,我拭目以待吧。但愿新疆多出几个有希望的青年,以打破这沉闷之局面。《上海文学》我那一组也不能发百家诗会了,质量也不高,又弄了一组寄去,重写了序言,王也告拟发第3期。你的《我是青年》诗刊转载了,诗刊对老兄确很重视。关内刊物没有两个很支持的,很难在全国造成影响。

  你放下买书的钱,本不必如此,但既已放下,又是你托办的,再还您就不大好了。但是炯浩放下的钱我总不能收,大家的心愿俱在,不在乎钱是谁出,所以附在信内,请您代我转告大家,说服炯浩等友人。

  近况很一般,就此搁笔。

  顺祝大家新的一年丰收!

  周涛

  1980年12月28日

  [杨注]周政保,长期致力于“新边塞诗”研究的评论家,后周涛也将多次提到。

  十一

  杨牧兄:

  近好。问滨之、杨树、炯浩诸诗友均好。

  炯浩寄还的钱收到了,别人还以为稿费。

  您的信也收悉。估计您们今年又将有大量佳作问世。《上海文学》三月号几乎快成“新疆专号”了,听章德益说杨树一首长的同发,“上文”评价很高。这次四个人近八百行诗同上,气魄颇壮,有点边塞诗的意思。上海这次对新疆评价较高,认为是“百家诗会”的一流作品。如多来几次,新疆的诗在全国影响就大了。

  《诗刊》一期收到,新疆有5人,我感到您那首题目不好听,如叫“走出地宫”似好点,寓意更深沉些,如让祖国从封建思想的地宫中走出来,走向今天的世界,仿佛就更好。这是我的一点读后感,你权当读者意见参考。柏桦的小诗还挺有趣,尤其第一、第三两首。

  最近收中国青年出版社一信,章与您也收到了吧?编《青年诗选》一事不知寄了哪些作品?

  听老郑讲你给晓虹写了短评,其精采超过了诗,盼早读到。你让我写,我觉得如真有诗打动了我,我甘愿为之喝采,但一般的平平之作,也难勉强。关键要有真家伙,如静川的几首小诗,就使人读之喜爱,不同凡响。

  近日无甚新作,81年下半年还无从打发。咱们一天天变老,趁现在有精力,作拼死一搏吧。我只盼不被你拉远,因为你的功力太厚了。

  柏桦的《船》,黄永玉的《欢欣》很好,看过了吧?

  握手!

  周涛

  1981年1月24日

  十二

  杨牧兄:

  近好!

  来信已收到,因为前一阵病了,再加情绪不太高,所以老想等有什么新闻时再复,故拖到现在。最近喜讯没有,收势却已经明显得令人吃惊,令人不敢相信这一系列的东西竟是真的。可悲啊!今年的文坛还会依然兴旺么?最近我们要讨论XX的大作,讨论情况上报,而我该怎么说呢?虽然我不认识XX,XX更不知道我,但这面旗帜是我们的,不能砍上我的一刀。

  我们要的是前进。这些动态你们大概已有所闻,更有甚者,显得最积极。我想,干脆少发一点,积蓄点力量,多看些名著,充实一下自己,毕竟我们的知识和功底太可怜,然后写一点逃避现实的东西。不知您如何打算?

  您正当创作盛期,步伐很快,最有希望走进全国优秀诗人行列。石城成立文联,已看到消息,愿石河子成为新疆文艺界的一个堡垒。

  我的诗《上海文学》已经推至4月号,王也说是4月号质量差,我觉得可能是我的诗质量差,把我们新疆作者拆开,我心实感遗憾。下半年我已经无稿了,不过发一些零零星星的平庸之作,也让人厌倦,引不起兴奋感。我还打算写长诗,但心有余力不足,恐怕难以如愿。听老郑说你和杨树将合作长诗,我想一定可以搞好,这条路是应该一试的,你搞长东西有底气,出手又快,而长诗倒还比较消遥法外。所以盼能早日见到你的大作问世,祝你顺利。

  《新疆文学》开年不顺,连着两期拖期,而印刷装帧、封面、插图糟糕之至,又俗又土,实在令人伤心。难道新疆就办不出一个像《鸭绿江》《雨花》那样的刊物么?《天山》搞了个诗会,以你的《绿洲三唱》打头,我因有病没能交卷。

  滨之、杨树、炯浩、李瑜、柏桦等均好吧?今年写作情况还好吗?炯浩寄来一份你们的“迎春诗会”,已经拜读,只是感到您们都太过于乐观了,不知然否?

  路丽[注]曾来我家坐过,张涛兄之案仍无头绪,破案之说,看来仍系人们的良好愿望。

  握手!

  周涛

  1981年3月4日

  [杨注]路丽,张涛之妻。

  十三

  杨牧兄:

  近好!信悉,立复。

  XX之事,本来XX想那么干,因阻止未能实现,现在XX正去长春改稿。

  讨论会颇为滑稽,除了压根儿不懂文艺的人顺风批几句,创作组全体战士,无一发昩心之言。或者以沉默抗之,或绕着弯子矛头向上,总之不说XX一句坏话。我呢?头一次成功地扮成了一个滑头,终于没有说一句话。我认为,XX是我军的骄傲,我崇拜这种作家。虽不能公开争辩,但至少不能投井下石。

  目前既不像想象的那么可怕,也不如此前那么自由,还是可以照常写一些,发一些,“但不好犯忌”(韩作荣信中语)。

  看到你在《飞天》《边疆文艺》的目录,还听说《诗探索》及香港《广角镜》也有老兄作品,大吃一惊。老兄如此“猖獗”,竟敢“越境”了!

  《上海文学》三月号所发文章、杨大作已经拜读,很觉得痛快,为新疆立下首功,新大中文系当代文学评论研究生周政保欲为参加“百家诗会”的新疆作者写评论,他认为三期诗会中,新疆已经名列前茅了。(随便提一笔:兄评晓虹的诗写得极棒!)

  叶文福的大作发在何处?我尚未见到。但《我不是诗人》已经写得很不错,他果然高出一筹,不负众望。

  石河的照片很潇洒,有诗人风采,算照得最好的一张。我那张傻笑的最差,你那张属于倒数第二。

  我今年依旧碌碌无为,不过毕竟水到才能渠成,瓜熟方可蒂落,勉强不得;没有一点耐心,诗人也是当不成的。不知你今年打算去何处一游?如果凑在一块儿漫游一番,仿佛还别有情趣。一个人太寂寞了,三五成群指点江山好像热闹一点,不知你们几个尊意如何?代问诸君好!

  握手!

  周涛

  1981年3月31日

  十四

  杨牧兄:

  近好!

  信悉,因一些杂事而迟复,请谅。

  去伊犁,大概以八月为最佳季节,一行人随意转来,自是一件美事。如果可行,以老郑出面组织似乎更为方便,我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只要通知一声就可与大家同行。

  最近X报已开始了神圣的声讨和批判,想已看到。我很惭愧这样的文章由此地发出,但无力挽乾坤。批判总是有组织的,我想很快就会组织到我们头上了,到时候只要不写就是了,反正我也没有升官的野心,大不了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罢了。

  《诗刊》评选活动,又不知因何故而推迟,看来确实激烈啊!请您问问王燕生,是不是又因叶文福形成了焦点?我估计矛头马上会指向该兄,这,既是中国的不幸,又是他的有幸,历史老人有心成全他为一代诗豪了。

  大作选了两首,可喜可贺。老兄多年来勤奋创作,成果卓然,尤以去年收获丰盈,确实应该受奖,否则就太显得“天道不公”了。你的进步当然是对我们的鞭策,章德益今年就颇有些改观,我从去年至今徘徊久久,而且心猿意马,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所以你这一带动,打破了平衡,为新疆诗坛立下了大功。

  前些天因稿件之事,与雷抒雁通长话,得知这位老兄也将转业,我向他表达了大家对他的关注,问及转业之事,他笑问:“难道全中国都知道了么?”此中有何原因不详,但显然雷亦不是受欢迎的角色。

  文学家受苦受难的历史还将延续到何时呢?

  当然这一切都已显得可笑了,失去了它往日的庄严神圣的形象,这许是历史的前进。悲观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只能使人变得懦弱,而我一向崇尚勇者。

  有什么新闻望告,你现在联系比我广泛。

  握手!

  周涛

  1981年4月21日

  十五

  杨牧兄:

  问好!

  并请向各位诗友一并致意,问好!

  《绿洲》正式发行,自是好事。它过去有着不小影响,又诞生在这文艺不够景气的时辰,我们理应对它寄以很大的期望,而办它的又是那样一批实力雄厚的人们,所以我盼它重振军威,竖起一面生气勃勃的旗帜。我以为这种期望并非幻想。

  《绿洲》这名称甚好,既合适又美;而《新潮》如您所感,不是很理想。不过这么多弟兄动脑筋,总会有合适的。我设想应该醒目,不俗,有感召力,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权且提供随时想的,但不满意。如《夜莺》,显得太娇嫩,缺乏时代感;《春鸟》是臧克家一首诗,倒颇有内涵。另外我提议最好是用大诗人艾青的一首诗题,一个因艾青是文学史上不朽的人物,二则艾青在石城度过了很长岁月。你们用他的诗题毫不牵强,同时显得格外有召唤力,如叫《大堰河》则意味着是诗人们的保姆,《火把》《太阳》均可,气势颇大,栏目前可写一段这类文字,引一段艾诗,妥否,供兄参考。

  我手头确无力作,三首《西域访古》,原稿颇有影射之嫌,曾给“边塞”,被剔出,但陈艰看了,却认为是我最好的诗,放在抽屉里好久,这次改了一点,不知是否有碍?我觉得仿佛没什么了,如有,一是请兄代施刀斧,改动一下,二是只好让我十分沉痛地上不成《绿洲》了。所寄三首,供你选择,稍有余地而已,剔出的退回即可,不必客气,都是老交情了。《绿洲》的质量和声誉是第一重要的,为此,对稿件严一点是对的。

  咬咬牙发个要目,造点声势,然后我们还可组织评论,把《绿洲》这面旗帜打出去!

  最后,致成功!

  周涛

  1981年4月25日

  十六

  杨树并杨牧兄:

  问好!有如下几件事相告。

  一,《百家诗会》座谈的书面意见,章德益兄一并带上,因为大家看法差不多,我就写虚了一点,不管行否,交个差吧。

  二,周政保寄给贵刊一篇评论文章,本来《上海文学》请他写一篇,结果华东师大二位已经写好了评边塞诗的文章,所以上海不会再用了,他让我顺便告您们一下。

  三,《喀什噶尔》褚远亮兄(我的同学,好友,为人正直)接手办刊,拟搞专栏“创作谈”,请全疆甚至外省作家诗人谈经验。他委托我向杨牧讨稿,谈谈《我是青年》的创作体会。我知道牧兄恐不愿为此事,但受朋友之托,希望支持一下这位刚开张的朋友,委屈你在小刊屈就。这也算给我一个面子,否则我将何以向褚兄答复?明年第一期上发,请你最好弄一篇,实在没时间,把《诗探索》上的那篇补充一下也行。能否满足这个要求,还望信告。

  将来有机会我们去喀什一游,领略南疆风采,还要依靠向导,所以先支持一下更好。

  最后,杨树兄来乌开会,恰好这几天家里事多,未去拜望,如有空闲,盼来寒舍一叙。或者我抽空去看您都行。

  顺祝安好!

  周涛

  1981年9月6日

  十七

  杨牧兄:

  您好!

  请代问杨树及各位均好!

  本来想我们三人作一次畅谈,可惜您有事,只好深表遗憾了。估计你最近可能很忙,故未去信打扰。除其他的稿外,我们的“边塞诗”也正等您领头之作。

  一月号《上海文学》所发魏志远的组诗,被编辑搞了个阴差阳错,把我的两首诗《牧人》《冬天里遇到的童话》发在他的名下了,大标题也用了我诗中之一句,这两首是没入选的,不知怎么搞乱了号,我也给两边去信说明了。估计近期会发更正。

  您在《诗刊》的要目已看到,渴望早日拜读。

  另有一事:新大学生张柔桑寄我看一篇小说《开端》,并说明转给《绿洲》,随信转上此稿,请给看小说的编辑审阅。我平日不爱干这种事,但作者有此请求,只好照办;不算什么推荐,只是转呈一下,请您们的编辑按质量公平对待,无论能用与否,请予复信。

  在《绿洲》发诗选的事,还是按既定方针办,我届时寄去,请您审正。

  祈祝笔畅!

  周涛

  1982年1月18日

  十八

  杨牧兄:

  问好。遵嘱将诗稿寄上,请您们审正。

  诗共七首,约350行上下,寄得富裕些,以便您们筛选。其中《长途客车》是我所偏爱的,不知能不能发出去;《边城》这首,也有点犯忌,如您感到易惹是非,可否加上“怀古”以分散注意力?其他篇什,好像没什么犯禁的了。

  调子有些低沉,给您们编选时带来麻烦,请诸公原谅。我并非想像孙静轩那样搞“爆炸性一鸣惊人”,这些实在是真实感情而已。难道人的感情会任何时候都“高昂”吗?有时高昂有时也会低沉,才是真实的、正常的。当然,在艺术上,这些东西就大有值得挑剔的毛病了,在这方面,还盼《绿洲》同人教正。

  附去照片三张,均不风流,供选。

  草拟了一篇自传式的文字,供您们参考。

  近期刊物收到,“绿风”[注]越见起色。舒婷诗选自叙传略和前几首诗均很有质量。我那些诗如能用,尽可少发些,但一定别排三行。

  我们的新边塞诗已寄走,近接晏明来信,他们也愿意发我们有质量的短诗。看来此旗一举,颇受各编辑部的支持呢。盼第二批稿件。德益现在兴致甚浓,我看诗的意义除外,这种文人相重,同心携手搞事业的精神亦应是当今文坛的一个动人的现象。

  代向杨树、柏桦诸诗友问好!

  握手!

  周涛

  1982年2月13日

  [杨注]此处指《绿洲》中的“绿风”专栏。

  十九

  杨牧:

  近好!

  听说你去伊犁了,收获挺大吧?

  经德益提议,我给王也去了信询问,是否明年一号“百家诗会”上由我们三人包一期,王复信很赞同,认为《萌芽》上我们合搞的新边塞诗“反响颇大”,《上海文学》也很欢迎那样做。德益要我给你写信商量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盼将大作寄来,边塞内容吧,最好能多惠几首,一是他们可以给点篇幅,二是稿有余地。这次发错了你和杨树的诗,时值我在博乐,当时读罢,我就对同行的北京张承志说了,这首《复活的海》大概又弄错了,因为这诗像是杨牧的口气,结果被我猜对,果然又是王也粗率作风的又一重大体现,令人哭笑不得。不过,王也信中让向您二位道歉,这次的稿子,也望老兄莫计前嫌,还是把大作寄来吧。我们合搞边塞诗,毕竟已经系在一起,假如少了您,那就的确没什么意思了。您在北京时寄的诗集,早已收到,但因您去向不清,未能写信,专此致谢了。

  稿子盼九月初寄我或德益均可。

  代向石城的诗人们问好,致谢。

  此祝愉快!

  周涛

  1982年8月23日

  二十

  杨牧兄:

  您好!信悉。

  《袖珍诗丛》一事,有如下具体情况盼便时一告:

  ①十位青年的诗集将由哪里出版?湖南?上海?

  ②“小结”是由自己写的类似“跋”的文字么?

  ③所选诗作是否可以与别的集子相重?

  你将选哪一部分内容的作品?

  我对这套诗丛所知甚少,只是从您信中略知一二,选起来不知该如何弄,大概以短诗为主吧?选好后是寄您还是直寄周良沛,盼能简告。

  赴吐之事不必介意,以后有机会。

  祝撰安!

  周涛

  1982年11月22日

  二十一

  牧兄:

  近好!

  信很快收到了,真及时。因时间太紧,所以未能及时给您复信,请谅。

  我寄了一千五百行,胡乱起了个名字《牧人集》,第一个字就偷了你的名字。周良沛同志的设想极佳,诗集本身就应该是件精美的艺术品,“袖珍诗丛”弄好了,当然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好事,不知您的大作定了什么名称,想已寄去了吧?

  我与良沛同志原不相识,因您推荐,他才考虑到我,当然他这样做是十分信任,也是有些冒险的举动,万一质量不好颇难回复。所以还请您如去信时顺便代转达我的敬意、谢意和一点心意,即:稿件审阅后,有什么意见尽可告,勉强不得,质量第一,处理意见盼能告知(或退还)。

  明年咱们三人的合伙生意,我觉得还应坚持,因为一年来还是有不小影响,浅尝辄止,难免可惜。胡笳处让我重寄了。看来我们明年总得弄上五六家刊物,方不至显得虎头蛇尾,况且一旦承认了这一流派,就有上文学史的可能,何不继续坚持呢?想听听你的意见,应发哪些刊物,也望明示。德益也很挂念你,有空去个信吧。三人行,随时联系。

  区青联的会你来参加吗?盼来。

  握手!

  周涛

  1982年12月25日

  二十二

  牧兄:

  寄回的书收到了,寄去的书不知有用吗?

  三组大作,由德益兄统一寄往各地,除《诗刊》《萌芽》,还给了《飞天》。《诗刊》处毫无把握,便时还得你老兄去信问问下落。

  “袖珍诗丛”中,德益的也选上了,湖南增了骆晓戈一集,新疆三个,周良沛公坚持都选,据说《人民日报》将发书序,并列十人名单。《当代文艺思潮》载了徐敬亚一篇论文《崛起的诗群》,大大地、系统地为现代派提供了理论,不知你看到否?贺敬之、冯牧认为“走得太远”,召集一批人准备讨伐。这篇文章还是读读,挺有意思。

  新疆出版社有次去聊,我提起编一本《边塞三人集》,以兄为首,每人精选五十首,合成一集,他们似感兴趣,准备研究一下。我给德益谈了,他很高兴,扉页印上咱三个人的合影,作为一个流派在形成期的记录,你看有没有必要?当然出版社尚未定下来,而且还得讲条件,先跟你商量一下。《诗刊》《星星》一月号大作均拜读,威风不减,可以想见《野玫瑰》一集的质量。八楼同居一周,甚觉得相投,我预感将在某种时候遭到“XX派”的袭击,所以今后还必须把“新边塞诗”弄得更成熟些,而且我们太缺乏理论,因而咱们自己动手写文章的事,已成当务之急,我们没有太合适的理论家,只好赤膊上阵了。

  不日将去西安探望亲戚,一月即返。代问杨树、柏桦、石河诸公均好!

  紧握手!

  周涛

  1984年1月30日

  二十三

  杨牧兄:

  近好!

  大作收读,三组诗已经分别寄出。寄前德益专程来寒舍商量了一番,临走前嘱我立即给兄报告,稿件是这样分寄的:

  《人民文学》:章德益《生命》(一首120行),杨牧《啊,大沙漠》(二首150行),周涛《巩乃期的记忆》(三首120行)。

  《诗刊》:杨牧《在辽远的大西北写下的》,章德益《天山偶忆》,周涛《鸦群》。

  《朔方》:杨牧《天山三题》,章德益《中国,我是你荒原上一条小路》,周涛《纵马》。

  第一批寄出的三组就是这样,需要说明的是《朔方》,因为该刊主编高奋同志前数月曾委托肖嗣文特意向我们三人约稿,一片盛情,所以我们便决定以其中一组给他,想必您也会赞同的。只是素无交往,信中便十分客气,请他们选发,估计有可能只发一部分的。

  韩作荣处十分支持,答应给篇幅,并称三天之内给复信。我们寄去了较好的。三人共计约四百行。不知这篇幅肯不肯给。附去作荣的信请您一阅。

  《诗刊》由章德益给王燕生去信。

  其他各处,《萌芽》《文学报》均大力支持,咱们下一批再说吧。《星星》上半年已不可能,咱们各自都在那儿有待发稿,以后再说。《中国诗人》前一段向我约稿,估计您已寄去了吧?黎焕颐说《中国诗人》选剩的稿子可在《文学报》发,并且加编者按。

  如此弄下来,已经不算少了,二批之后,大家是否听听反映,稍稍休息,然后再干?而且还需探讨一下,究竟如何深入的问题。

  您发在《萌芽》的三首已拜读,真不错,尤以第一、第三首为佳,中西结合,无隙可寻,令人惆怅。《诗刊》的三首,我格外欣赏那条“内陆河”,但这组比不上那组诗。

  《绿洲》的稿子月中寄上,届时请指正。

  代问诸位诗友均好不另。

  顺祝笔畅!

  周涛

  1983年2月10日

  二十四

  牧兄:

  您好!

  我在西安住了二十天,现在已经窜到上海了,一路甚念。在西安曾幸会你的“同学”叶延滨,畅谈至深夜,相当投机。本来给你写过半封信,因为匆忙,只好到上海又重写一封。

  今天去看了王也、肖岗,谈到我们搞“新边塞诗”、搞联合行动,很感兴趣,说真的,咱们的“集束手榴弹”算是扔对了,影响的确大,我一路从西安到上海,充分体会到这一点。《延河》晓蕾及不少同人都有耳闻,叶延滨还出主意让我们写文章“拉大旗作虎皮”,……这样“新边塞诗”也就没人敢非议了。这意见似有一试之必要,而且这一角度我们自己也好说话,无吹捧自己之嫌,不知仁兄以为如何?若可行,是否您挂帅先来一篇?写文章之事是您的强项,我看是时机了,三个人都动笔,你开先例吧,这样有把握一些,第一炮要打得响。

  《绿洲》诗会[注]的事能否行通?不少人想去,叶延滨说“但求到时候别忘了我”,晓蕾、葛佳映、田奇也都希望能够去参加这次聚会。王也他们设想年底请一批外地诗友来上海促促上海诗坛,新疆可能请您和我,如果这样,我们结伴而行,真是乐事!

  我刚到上海,诗集事还没来得及去谈,所以尚不知道,先给您写个信。估计半月后即离沪赴京,然后就回新疆了。

  代向石河子诸公问好!问杨树、柏桦好!

  匆祝撰安!

  周涛

  1983年3月2日

  [杨注]应为“绿风”诗会。

  二十五

  牧兄:

  我刚回来。不巧,听说您刚走。

  前后的信都收读,甚念。前日听永正讲,您老兄最近的创作达到忘我之境,每日干到五点,听罢大骇。我说:杨牧是不能惹的,你稍稍向他挑衅一下,就会遭到致命的打击,这情况我已是有过经验了……

  诗会[注]的事,于无望中突然兴盛,公刘来信说他届时一定来,八十多条好汉济济一堂,真是一次诗歌大检阅,听说你写了一支歌,太好了!此足见兄之大气魄,大胸襟。干这么一件漂亮事,一辈子都可以夸耀了。这叫“大漠风度,天山气魄”,不为过分!

  《复活的海》已经发行,祝贺!我尚未见到,听说印制精美,我等你送的一本,要题几句亲热点的话。另外,解放军报社杜志民在京时曾让我转向您要一本此集,这次又有信来催,请能题赠一册。

  良沛有信转告,让把他那篇推荐《野马群》的文字请个同志重抄一份给我,丽宏的那部分删去,千把字,请谷闰抄办一下寄我好吗?

  你和德益外出的事是否推迟?去你家的事看来也得推,来日方长,诗会上再聊吧!我刚回来,杂事堆积,暂写几句,容日后详叙。

  代问杨树等诸诗友好!

  握手!

  涛

  1983年7月30日

  [杨注]指首届“绿风诗会”。

  二十六

  杨牧兄:

  近好!

  问杨树、柏桦及石城所有同行诗友好!

  会[注]未参加,甚为遗憾。我去了一趟帕米尔,结果到喀什中途而返,山亦没上成。

  南X人心浮动,空气有些紧张,这次事件在我大汉民族近几百年的耻辱史上又书写了新篇章,令人痛心疾首:肯掷纱帽的陶渊明,如今是太少了!

  听说杨树兄最近佳作选出,被杨眉誉为“农民惠特曼”,祝贺!李瑜兄的大作也拜读了,尤对描写土尔扈特的诗感兴趣;还闻道炯浩要与XX分手,在会中遭了点善意的攻击,鸡犬之声相闻,令人振奋。特别牧兄成绩突出,堪为我们诗坛的先锋和骄傲,祝你再接再厉!

  所提诗稿之事,一定努力争取上去,如此肯给篇幅的刊物,全国何其少也。这年头,作诗是个苦命的弃儿,不知是否有可能改变这种状况。篇幅大,质量难保证,所以选稿时还得严些,不然难以奏效;到时候,能上多少上多少,我尽量多寄些请您挑。时间还是以您的安排来定,给我两个月时间准备就可以了。

  听说来稿很多,很受读者关心,还是得有闯劲,不然四平八稳没人注意,新疆的刊物,就缺这股劲头,只好盼你们担起重任了。

  王也让我转告你,明年诗会约你赐稿,盼寄佳作。

  祝撰安!

  周涛

  1983年11月26日

  [杨注]指“绿风”诗会。

  二十七

  牧兄:

  好!

  近来忙些什么?久不见字,甚念。

  德益说他给您去了信,不见回音,看来你是一头扎进艺术之海里潜泳了。今年我们三人的计划,总得按部就班地实施,否则边塞三人的吟啸合唱未免英雄气短,才唱两年就终止乎?

  况,三人的命运已经互相牵连到如此地步,简直如大观园一损俱损了,而攻击者又从未有现在这样多,这样目标明确,以你为圆心的靶面,我们也在所难逃。也好,乱箭之下,可能射出一个三角形的奇星光芒四射呢。有一点是必要的,我们的绝对团结是生命线,是胜利的保证。此不用多言。《诗刊》邀德益和我去江浙一游,你因属于《诗刊》多次活动参加者,可能这次没有?但我是去不成了。

  联合行动恐受影响,所以提前寄几组出去,后面的慢慢来,不知你意如何?同意你的意见,今年不沉默,再鼓一把力。

  我恐到七月,天作之和,得转移一些精力,不知你老兄今年有什么事干扰不?

  每天难得想诗,真怕今年拖了咱们三人计划的后腿,只有在夜晚想法子补写一点,却难有满意之作。烦闷得很,有空来信聊聊,谈点您的新想法,启发一下我。

  问您全家均好!

  握手!周涛

  1984年1月17日

  二十八

  牧兄:

  来信收悉,即复。

  《绿风》的事,如果您真要下决心办,领导也非常重视的话,那就争取把它办成一个好诗刊,重振旗鼓,压倒《绿洲》当不在话下。只是那样要耗费你的精力,尤其在初创时期。我和德益当然全力给你效劳,撑起《绿风》就是撑起我们的小世界。编委的事,我们挂不挂都会和你同心协力,所以可以考虑留位置给那些拉一拉就卖力的人。

  柏桦要我“上战马”[注],而且上面签有“牧”字,我只有从命。但是真不知从何处讲,张涛兄不该说说吗?良沛不该感谢吗?元洛不该道歉吗?想来想去,还是第一个,老郑吧。写得很吃力,且不好,你们多修正调色一番,别客气。

  我现在闭门思过,不与文艺界人来往,除德益外,我很少见谁,名利场,是非窝,同时也不必在乎他们的议论,我们好好干吧!三首《夏草原》拜读,我觉得很好,是你的水平,德益的一首也不错,一并寄《昆仑》了,很快会有消息的。林希那里说发三月号,《萌芽》那儿放久了,宁宇说要发,估计今年初差不多。《当代》久未复信,前天寄来了校样,我那组短诗发一期了,但他们要发边塞诗,大西北的,让咱们组织,这正中下怀,除咱三个,新疆你看还可以有谁?甘肃李老乡、林染是否也拉上?你考虑一下,稿备齐了,今年可以发出,此事盼信告。

  握手!

  涛

  1984年元月三十一日

  [杨注]指刊物上一个栏目名“扶我上战马的人”。

  二十九

  牧兄:

  寄上的《牧人》收到了吧?

  你交给我的任务,当在一切任务之上,而且秦安江的诗是有苗头的,你看得准,他的方向是目前诗坛欠缺的,写工厂诗,写好不易,写成不凡。我写了800字评点,不知这样写行不行?请兄斧正。

  诗稿收读,真棒!《忘却轻柔》那首,看得我热血陡涌;你找到了自己的抒情方式,把两者结合起来了,这就特有杨牧风,你老兄的又一次跨跃将再次显示出来。德益今年也有些“猖狂”,诗也在长进,威逼之下,我他妈的又该非常愉快地“腹背受敌”了!这样真好,说明我们都不是才尽的货色,潜力大大的有,压出个井喷,创造奇迹!

  《诗刊》邀请之事,不料部里准了我一个月假,估计本月二十几日可与德益同行,届时再告吧。两组《强者》如何处理待与德益商议,我想《当代》应有一组吧,另外,《飞天》那里是否还应交点好货?分发完了再告。《昆仑》的诗稿已送审,不知能不能通过,晓桦会力争的,他昨日来电话说,估计问题不太大。

  王也用李、东作头,是否有对我们有不满之意?真可笑,质量摆在那儿,我认为一期的摆法有点不当,在这方面,你是够大度了,不过计较也没意思。

  “扶我上战马”那篇文章,听柏桦讲重复了,与德益不谋而合地写了老郑,真是!我那篇撤回,我重写一个不重的,好吧?而且我那篇没写好,你退我另写。

  就这样,不多写了。

  祝高飞!

  涛

  1984年2月16日

  三十

  牧兄:

  小刘后天去石河子,带个信给你。

  解说词[注]我又重搞了一个,用对话体似显活泼一些,请小刘带给你一阅,你再重新加工润色一番,万勿客气,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集体创作。

  特别是我那段,尤需请你重写,我自己写自己不好弄,把握不住,因此要你根据你的看法写一遍;你和章的文字,也可重改写,但我那段,是必须你写了。切切!

  另有一事,即谷闰小弟的诗稿收到,看过之后很难说点什么。告他勿躁,我届时有什么打算写信告他。

  别无事,不赘。

  握手!

  周涛

  1984年3月8日

  [杨注]时新疆电视台为我和周涛、章德益摄制了一部专题片《边塞三诗人》,要我们自写解说词供他们参考,我和德益推举周涛执笔。

  三十一

  牧兄:

  您好!

  我已于4月5日返回,一路思念大兄,回来又收读您的信,想念愈甚。

  《牧人》拙集得以出版,除良沛兄的扶持外,第一催生者乃牧兄也,您不无私举荐,良沛当时安知世间有周涛乎?因而捧读兄函,难免动情,兄之胸襟为人才学智慧实为小弟引为自豪,愿与兄此生结为至交,想兄不弃我之轻薄浮荡。

  上海之事,如兄言,不必在乎,你已仁至义尽,不负于人则坦然,负于人则戚戚,小人常戚戚,日久之后,也许会使有些同志愧疚。我现在就有愧疚之情,对元洛,曾去一信,后收到十几个字的复函,显然元洛不肯谅解,无奈,只好有待来日以行动作注释了。

  至于XX,兄之明察与我感觉一样,我曾告德益,德益说并非指我,说发稿时我那期尚未出来,我感到不一定如德益那样善意的理解,以那位先生的目光,不至对更遥远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愤慨。让他们攻击我们吧,猛攻之下,说不定恰恰攻出个当今的真诗人出来!

  良沛寄来邮件,内中有四本,估计是让我转的,我还没细拆开,如有您的,过两天寄上。文章不着急,随您安排,隔开些距离好。楼[注]要的文章遵命,待忙过这一阵就写。《延河》处闻频、晓蕾颇为体谅我们,大作他们准备用的,并让代问您好!

  德益去了上海,偕妻而游,估计回来稍晚,届时盼有机会能再一聚,我们三个好好地商量一下。路上只给你写了半封信,因为时间短,留着回来写了,这样安定些,在外面我很少提过笔,请兄谅之。

  紧握!

  小涛

  1984年4月6日

  [杨注]指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楼肇明。

  三十二

  牧兄:

  您好!

  《野玫瑰》收到,即复。

  印得精美,照片是象征性的,签名比你平时的好多了,公刘师的序真棒!读了让我感动得差点掉泪;你的后记——就着名字作了一篇好文章。这些都让我羡慕得有点头晕,“人生出这样一本漂亮诗集足矣”,是我的第一声慨叹。

  诗还未及看,先写信,否则坐卧不宁。

  楼肇明处的文章写了,今天刚寄出,还能看过去,请放心。《新疆文学》4期的《痴情》读了,我觉得没写出你的灵魂,总感到缺了点什么,但一下理不清。《诗刊》转我那首《提醒一句》的诗,受到王也的批评,认为成了人民的对立面,中间有道鸿沟,口气和出发点也不对,我想想觉得说得对,这首诗是不对劲,偏偏《诗刊》选了它,真是扫兴。我有时得提防XX某种情绪的渗透,也请兄常提醒。

  上海两本小册子都寄了选目,都只有30首左右,很薄,解放军出版社有一本,也很薄。我恐怕难得有《复活的海》《野玫瑰》这样厚实的诗集了,因我本身就单薄。我的脊背上从来窄得印不下名字。

  获奖的事,新疆能有一个,便是你。老天爷再赐给一个,我也但愿你赌胜。可惜人家不一定承认那是诗集。

  德益回来了。你何时有空来啊?

  握你的胖手!

  涛

  1984年4月16日

  三十三

  牧兄:

  正想给您写信,就收到你的信。闻频的处理,倘如此,就算了,他说要我们的“边塞诗”,把我在西安写的七首“陕西诗”全退了,不过他们似乎说过“大河上下”的事,但我忘得一干二净,只记住了“边塞诗”。我没给兄全部传达到,也有责任;不过我寄的也是纯种边塞诗,因为晚于你半月,尚未知如何处理,估计也会不用。

  你每次来乌,都匆匆忙忙,这回也不尽兴,只有上次青联为我们安排了一周的专业畅聊,受益很大。我对你老兄的敬重是由衷的,这您看得出来。在事业上,命运安排了您这样的一位高质量的对手来激励、带动、提携我,自是我的好福份;德益、您、还有鄙人已经“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三个名字是连在一起的,而你,又是为德益和我格外敬仰的,成就、年龄、人格皆为主柱。这并非吹棒,因为我们之间不需要那种东西。

  德益说给您去信谈了杨炼的《诺日朗》,不知您如何看那组诗,我是很受震撼。在如此强有力的冲击面前,感到自己的形秽。这恐怕是今年最好的诗了,它标志着中国新诗的全面崛起之势,在这种诗作面前,多少小说名篇会黯然失色啊!而我们,必须走更加艰苦的路了,高峰又出现了。

  《绿洲》的诗何时要,届时请来个信,我好准备。计划这个月底去喇喀昆仑,很想今年能抽空专程到你那儿玩两天,看情况而定吧。

  代问您全家及石城诸诗友均好!

  握手!

  周涛

  1984年5月11日

  三十四

  牧兄:

  您好!

  信悉,现在已经读了好几遍矣。

  因为天气骤变,喀喇昆仑已去不成,我也不想玩命,光坐车就是20多天,而且中间有300公里为风雪所阻,只好待以后再说。

  信中所谈的问题,我近日正在思考。本来颇多不解的矛盾在我脑子里转,看了您的信,就更使我矛盾得厉害了。因为收你信前,丁郎曾专为杨炼诗作和我探讨过,他的意见和您不议而合,所以对我思想上已有触动,开始对我相信的理论反复推敲,然后接您长信,就更使我陷于矛盾之中了。我怀疑自己是否走得太远了?这不能不使我有所警惕,因为我们毕竟不是现代派;而且文学理论上的两种观点,素来是各有其理,韩少功有篇文章《文学理论上的二律背反》、吴亮的几篇《一个面向自我的新艺术家和他友人的谈话》,都注意了这个很重要的现象。我觉得您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丁朗的意见也值得考虑,而且说真的,我本身的艺术观和您们也属同一类型,很容易引起共鸣。但杨的诗我尚不敢下出明确判断,因为它确有使我震撼的地方。正如您说舒婷的诗那样,说不清是否太懂,但感受到其中的力量,因而就想研究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他的诗,显然受了希腊诗人奥·埃利蒂斯的影响,其中有些句式也是移植过来的,诗人以自身切入整个民族的传统和历史,并注入新鲜内容的想法也是受了那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启迪的,是否成功,尚待评定。总之,两种文学理论都是有伟大的作家和作品作为支撑的后盾的,只是在历史的阶段上,看谁更符合规律和潮流,因而就很难断言哪种是必然通向成功的道路,我想,说不定通向罗马的路不只一条,人也不只一种。

  不过,我是不能成为现代派的,我只可能是个中间道路的行者——象征派和写实派之间的人,而且我觉得我们三个大概也都逃不脱这个中间之路。因为我们第一不太保守,不可能死守陈规,这从我们的作品可以看出轨迹,第二我们不太愿意写让人们看不懂的作品,我们还是希望被人理解同时又给人美感的,这种大的共同点造成了我们的“黏合”,至于人家说我们是以豪迈为共同风格的理论,我总觉得似乎表象了点。今天恰好德益带田奇(他去你那儿了)到我家来,谈及这些问题,他倒对这些颇有定见。他最近对国外和台湾的诗歌研究得较深,对杨炼的诗和李钢的诗都挺推重。李钢的诗选您一定看了,写得是不错,也是明显地借鉴了台湾诗人的一些艺术技巧,在文字的运用上就活泼、巧妙,使人耳目一新。看来,再聪明的人也需要借鉴,心有灵犀,一看即可少走弯路,那些经验毕竟是许多人几十年探索的结晶,完全可以为我所用,但决不是生搬硬套。这两个人的两组诗,以不同的办法在诗坛引人注目,因而可以断言,还可以有更多的人以更不同的办法站住脚。

  咱们的办法是三人行,这玩艺也是当代少有的,何况也已经造成了影响,因而咱们常常互通思想,保持一致的步调,就成了重要的全局观念。德益说你最近要调整房子,拟让我俩去一趟,反正我是不去远处了,很想偕德益同赴石城与您作彻夜谈,住招待所也蛮好,何必打扰您全家不得安定呢。

  您说的“衰老”一段话,我很理解却不相信。理解是因为我自己有过很深的那种体会,我敢说比您深,那种被时代、被诗界遗忘的自感心力交瘁的意识曾经有力地按住我,使我长叹路已就此终结了。但是也许挽救了我的正是您,您健步如飞地在前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扇大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说,中国诗坛离我们并不十分遥远,成功可能不是神话,来吧,弟兄们!所以我才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向前走了。正如1979年时那样,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也完全清楚与您之间的距离,你的潜在力量是不容低估的,因此我不相信,期待着您的又一次奋起,用一记重拳给诗坛以新的刺激!诗稿的事,一定遵照兄嘱近期整理好寄上。如去石城则带去由你挑选,我是有负于《绿洲》同仁的,一直未发过令人满意的作品,很想在这次有机会弥补。上次八楼会议之后写给您的一首赠诗寄给《青年诗人》了,不知他们用不用,我是希望它以铅字奉赠的,倘发不出,再抄一份。

  话还很多,所幸相会在即,再谈吧!

  向《绿洲》诸诗友问好!

  代问您全家安好。

  握手!

  周涛

  1984年5月24日深夜

  三十五

  牧兄:

  两个礼拜没给兄写信,然则几乎无日不念杨牧二字,王也兄一直问你会不会来,我知道你不会去,是我也不去,不去是对的,写封信婉谢就是了,你又不是没领过所谓奖,200块钱一个证书,热闹一阵而已。不过王也倒是真心请你,这次和你同样请的还有张弦、李瑛、金河和钱谷融教授,张弦去了,李瑛和你未到。王也托我给你带回一支金笔,等方便时捎上吧。

  这次有一点小获,作为《绿风》编委,把刊物给了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是复旦“诗耕地”诗社和华师大“夏雨”诗社的几位创办者。他们非常喜欢。我宣传了你的办刊方针,描绘了本刊的发展前途,并要他们以自己最佳作品给我们,特别渲染了你的赞美《上海姑娘》一诗的态度,使他们很受感动。临行带回他们的刊物和所出的两本诗集《海星》和《夏雨岛》,还有孙晓刚将寄一组诗,李彬勇的诗作和译作。李在《绿风》3期有诗转载,孙的诗相当有苗头,估计这伙人不几年后将成为上海诗歌的代表人。他们的诗能否有计划地发一些,引进一点新鲜的青春活力?作为我们培养的青年诗人,我们培养本地的,也培养全国的,这样,《绿风》才有可能成为全国青年诗爱好者瞩目的刊物。重视青年,重视大学生的诗,我以为是当前非常重要的事,诗永远是这类人的,而这类人会影响别的人。不知您和其他编委意下如何?部分稿子已交德益先阅,圈出佳作,然后寄上请您再选。您的意见便时盼告。

  这伙人我联络了四五个,都发过一定数量作品,但目前都还不甚吃得开,其他上海正牌写诗的我是一个也没约,那些人不行了。编辑的更是一首没约。但我怕自己看不准,对这伙人的诗也说得挺活,但他们是相当支持我们的,这股力量如何对待,还想有机会能与兄面谈。新的知识结构,新的诗歌青年,除《绿风》能有魄力支持,当今天下还有哪里?《诗刊》受控太死,《星星》太纤巧谨慎,牧兄,《绿风》要办好,最需要两个字:魄力!而这东西恰在我们身上。

  寄您的几首诗想已收到,筛选一下,如不理想就坚决退,《绿风》的退稿永远不会使我不高兴的,永远!让我们干起来吧,用自己的刊物挽救诗的命运,打捞诗的沉船,重新竖起它远洋海盗般的桅杆和旗帜,让世界刮目相看!这使命只有靠我们了,当今天下,舍我其谁!不能让诗沉沦下去了……牧兄!

  紧握!

  涛

  1984年7月1日

  三十六

  牧兄:

  两信皆悉。《当代》5期所发大作《处女地》已交政保复印,勿念,届时寄你一份收存。因你有急用,我这儿有份稿样,附上。

  接石河信,说王辽生[注]大兄已经到了,甚喜!我辈中又添一老将,应请辽生写一文章,在刊物上发一下,以壮声势。他老兄有如此气魄雄心,不愧真诗人,我深感叹服!最近我收到好几封想来新疆的大学生的信,可我没力量收来,他们也最终没来,还是辽生一头撞开了玉门关!

  《诗选刊》的几家边塞诗,政保正在搞,他的情况请你便时给《诗选刊》介绍一下。你是编委,他很愿为选刊效力,请为推介一下。另外有空去信时,代我向选刊诸公致谢并致敬意,刊物办得好,诗坛值得关注的,就是它了。

  你何时来乌?北京的作代会我不一定能去成,名额只有一人,我恐怕得让。如能去成,我俩作伴当然好了。

  我写了首《三人行》,德益欣赏,想发,已交给老郑。我借寓言骂人了。

  握手!

  涛

  1984年12月4日

  [杨注]王辽生,著名诗人,参加“绿风”诗会后志愿来到石河子落户,任《绿风》诗刊副主编。

  三十七

  杨牧兄:

  病了一场,现已稍好。我今日感老之将至,且无计可施。前日德益来谈及边塞诗事,的确需要认真研究一下,不然我们将会有一沉默期,当然沉默也没什么不好,特别是在艺术上遇到困顿,需要积累和思考的时候。但今形势似愈来愈不善。诗坛的派系在逐步形成,吾派倘不在这时匿迹,就必须重振旗鼓,杀出一条血路。三人行,显然比一个人单枪匹马落荒而逃要好,此时要你支撑一下了,今年我状况不佳,写不出来了,你和德益是否奋力抗击一阵?

  特别我们得多研究一下路数,德益有一条,坚持粗犷雄健的诗风,我以为正确;但今后还应解决什么问题,朝哪方面创新,这就得常常探讨。听你意见。

  兵团文代会你来乌吗?伊犁之行我看得完成,乘机可以搞一批伊犁的三人行之作。你看呢?

  信不专门写了,和谷闰的一块寄了。良沛文章太长,你可否想法向他说明?

  再谈!

  周涛

  1985年4月12日

  三十八

  牧兄:

  我最近刚回来,听说你陪傅天琳去伊犁了。

  这次东久哀哀地让我带来三十首他的爱情十四行诗,说别处不敢发,希望《绿风》给他捅一部分出去,让我给你。十首给了老郑,主要的部分给你,不知能否一次弄十首出去?也就140行,请兄帮他做成好事。你表扬了他的《南方告急》是吧?他挺得意。在北京,东久每每埋怨你没来,不然更快乐。

  一晃两个月了,甚念,香港不去了吗?何时去,路过时再畅谈。东久稿子的事,请挂心上。

  握手!

  涛

  1985年5月1日

  三十九

  老牧:

  您好!

  刘汉生处商量了一下,他打算5月30日至6月20日赴伊犁,你好安排吗?反正咱们三个要去一趟伊犁玩玩,借拍电视更好,他可能要准备,安排,我是随时待发,现在主要看你的时间是否安排得过来了。

  德益尚未归,快了。但估计20号他也不一定能赶回来。

  3期《绿风》收到,挺好。毕竟老兄别出心裁,办得有意思,全国诗刊,《绿风》第一当之无愧。这一招是个好点子。

  我那些短诗,全仗你安排了,不来劲的地方你就动动手改,这些诗是你发现的,我又一次受了启迪。看来以后写一阵子,就得请你“慧眼识妖”一下。《奥运会》退我吧,太长,不和谐。

  来乌就找我,我们还得“聊发少年狂”一下,是吧?

  握手!

  涛

  1985年5月14日

  四十

  杨牧兄:

  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回来了,如非德益告我,还以为你在北京,昨日复唐晓渡信时,还说让他去看你。你的事弄完了吗?

  林染究竟又搞了些什么鬼名堂?他不当编委我没意见,情况我不了解,但我曾给他复信时说过“不管我们边塞诗有多少可改进的,都不要由内部有人攻它”。不幸言中了是吧?此亦不足怪,由他去吧。

  牛汉有信,那辑西部诗已发《中国》六期,你、德益的均为良沛处转去的稿子,可惜无昌耀。

  晓渡有话说明年评介一批中青年,问我谁写好,我举了三位:《萌芽》李其纲(搞评论的),你(最了解我的),内蒙薛景泽,请他考虑。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或兴趣日鬼这号文章?

  政保的《新边塞诗审美的当代性》一文已发在《文学评论》5期,稿样阅过,颇好,近万字。

  咱们三人那电视专题片,下星期六放,请兄看好!另,听说作协要请你来当副主席,过来为期想不会远了。在这边一块干吧,那多热闹!此事不要推托,最好连《绿风》也带过来。

  好了,不多赘。编辑部各位的送书一直想请你带去,现在只好寄去了。问各位好!

  握手!

  涛

  1985年8月16日

  四十一

  牧兄:

  听德益讲你不去巴基斯坦了,在家忙什么?我去焉耆时与戴、张相错而过,估计他们还在新疆。我陪张承志跑跑,颇有收获,从他身上感觉到不少东西,他和我们文学观念相近,然而在接近生活上,很有办法。这是诗歌界中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的。对此我颇多感慨,诗报诗刊纷纷如潮吧,可是有几家认真的,有几个够分量的?浅薄,当今诗人之大病也!(只有一少部分不如此。)此病不治,诗坛无以兴旺,因而我觉得《绿风》明年,可否少登一些可发可不发的诗,多发一些有分量的,每个上去的,都堂而皇之,沉甸甸的,一般的货色,不发为好。多登些有意义的文章,严肃的、有水平的介绍、评论、分析诗人及诗,这样有助于使诗歌青年知道如何进入诗。

  近读昌耀《西藏文学》所发《慈航》,堪称佳作;我们三个的确需要“突破”一下了,不然以后“新边塞诗派”够呛,新人涌出,已有压力了。你看呢?

  林染来信,列了个名单,想你已看到,不知如何应付?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采取“联合行动”,一致为好,所以请告处理办法。

  近购一套两册《美国近代诗选》,甚棒,不知你看到没有?政保文章已载《文学评论》5期,阅否?舆论造得可以了,只是明年怎么办?我好久无诗了。

  问辽生、春华等近安!

  握手!

  周涛

  1985年9月29日

  四十二

  牧兄:

  你好!信悉,即复。

  林染处催得紧,只好写了几百字寄去了。他老想大张旗鼓一下,而我觉得那样未免容易招攻击,不如多多准备,暗中写点有分量的东西有利。

  你不去巴基斯坦、尼泊尔,我觉得遗憾,但不能不承认是有志气的举动。

  写作的事,是正常的现象,腻味,我以为却是好事。我们写了半辈子了,总不能像机器似的,不断地往出造,出点故障,有可能使机器检修调整一新。写不出来,别烦也别急,心理上不要有压力和负担,完全放松,读书以待,必有新的突进!我在这方面有过一点经验,相信自己的才力,静心地、像普通人那样玩、读书、出去转,凭兄之底气,必有大进之至。

  昌耀爱好起“现代派”,由他去,不必勉强。但是我也觉得观念似需更新一下,文学新浪潮,总该被我们理解、识透,方可心中有数;他们的名堂,毕竟有吸引力,在诗界最强,不弄懂它,恐难胜之。

  这次去厦门,舒婷偕其夫去我们宾馆座谈,提起“杨牧大哥”,显得很亲热,硬说她认识你比我早,我只好一笑。蔡其矫、李钢、公刘、陈松叶也均见到,我乘醉大展狂态,使李钢、陈松叶大为难忘了一下。在福建,刘登翰也大赞“边塞诗”一番,有位林祁女士,对你五体投地,托我带了些花籽给你,现在家待你来取。

  我现在心情也不佳,烦得很,觉得人生没意义,写作也就那么回事,渐渐产生一种灰暗的情绪。放浪形骸,世上不容;循规蹈矩,实在无趣。真不知后半生怎么排遣。唯有写东西,却难写出真佳作,故觉愁闷。我劝你放宽,却实在是同病相怜,暂时不争了,认真琢磨一下艺术这玩意,寻找精神的寄托和主宰,我甚感缺乏这个。久不写诗了,近来只写散文度日骗钱。盼你有空来乌,三人促膝谈!

  握手!

  周涛

  1985年12月9日

  四十三

  杨牧兄:

  你好,春华同好!

  海涛带来“圣旨”,我亦应照办,但实在山穷水尽,正是没有周转余地的时期。《母亲江南》给《诗刊》了两年,迟迟未发,因《中国作家》一再约稿,已修改交他们了,发几期尚不知,看来会发。给您同发就很容易使第一次打交道的他们产生误解,一稿两投,熟人好办,不熟就得罪得厉害。你看怎么好?稿子还是请海涛抄上,以备急用吧。

  其他好稿真的没了,近年写诗少,你知道。寄你的十一首,其中有不少是胡日鬼之作,嬉皮笑脸,“歪诗”嘛,以歪抗正,有助于我们的正面形象多层次,或称之为“日记”,这样其实或可歪打正着;太正经是我们给人留下的最坏印象,刻板,其实我们也会玩闹。也有不严肃的时候,但当顺手写的歪诗读,他们就不至于苛求。你看呢?因此,我从这意义上想,还可能发歪诗比发“江南”更好。

  常征文章,意见同意。还是请你和春华删,删去1500~2000字,以删引我的诗为主,只要意思顺,就行。删吧,别客气。

  公刘的信,发虽可以,但最好加个编者按,表明一种态度,不然等于我们对各种反对派的某种认可。目前形势并不善,沉默可以,这已够宽宏,即使对公刘,也不能过分迁就,不然等于我们的变相检查,说明刊物接受这意见。这样,就必须再发文章驳之,那又太动怒了。

  最好有个编者按,不同意,但宽容,不在乎各种批评,我们自有想法。原则问题上,不可太宽。我们的缺点,我们自己清楚,配裁决我们的,只有历史。

  别不详述,有空过来玩。

  详细意见请海涛转告。

  握手!

  周涛

  1986年

  四十四

  牧兄:

  你好!代问春华好。

  郭大礼的信收读,我意就算了。你我都挺忙,且都厌烦命题作诗,千古流芳的事,就留给别人吧。信是写给兄的,若有空时,复一短笺说明即可。

  我明天去兰州开个创作组的会,估计一周即返,然后等兄一块去北京。汉生想请我们三人一起到他家吃羊肉,现在只等你来乌时即可去一玩了。

  有事来信多联系,甚念。

  握手!

  涛

  1986年2月20日

  四十五

  杨牧兄:

  你走后,我把你那条子看了许久,兴致顿起,便如数把你点名的几首都抄了,现在就寄上。

  1.总题起了一个,不一定好,再帮我想想看。

  2.其中《豹》曾通过你寄良沛,他收到来了信,可能他要发这首,发重行不行;《星期傍晚……》曾改过给《伊犁河》,理不理睬他?请酌处。

  3.如果只剩四首,原先交谷润的两首可否合并过来,从中挑选合适的?那两首你应该看看,关心一下。

  4.依我拙见,以保证这批质量为上,为此,发重也没什么。除《绿风》,别处不会给我这种诗如此待遇。另外,今年能否争取安排上(诗的次序可打乱,重新由老兄安排)?

  最后还有两件事,一是刘毅然诗稿,寄上请编辑部审处;二是张小波来信,让我劝你提携他,信转上。这小子有才华,应该重视一下。

  握手!

  周涛

  1986年5月3日

  四十六

  老牧:

  信悉。

  因评论催得急,未敢请内地人写,让新大中文系常征同志写,为证明事急,便把你的信转他看,信不在案头,杂事缠身,就没复信。妈的,每天夜战,为你苦斗四百行,受煎熬,何曾敢马虎?一切刊物约稿都让路给《绿风》,还不够认真?

  近来安静不下来,不知哪儿来的狗屁事,穷忙;我很不顺利,心情也不好,空担了个获奖,一件实事也没办成,却见狗日的XX报在那儿用狗腿子挑事,当然也没必要理他。只一戳就破的XX嘴脸。现在是我俩挨骂的季节了,运好劲等着吧。

  评论我明天还要专程去新大催着,不然没把握。你又将去印度,真令人羡慕,好事总先想到你。德益常昏昏沉沉,我老睡不安稳,盼你有空来聚聚,往后日子怎么过啊!你好像总是心中有数。

  祝安!

  周涛

  1986年6月10日

  四十七

  牧兄:

  信悉。《绿风》与《绿洲》[注]合并之事,请定夺,我已与安静谈妥,还与兵团宣传部副部长杨国珍谈了您来主持的事,她说“一直希望杨牧来”,看来,需兄一句话了。

  《绿洲》编辑部的人愿你来领导,这是他们找我谈的,你来,他们刊物也会身价提高,这他们总算看到了,并不说他们多爱你,而是为了爱自己而沉痛地爱上了你。

  若不打算离开新疆,我看可来。区文联那摊子,汉族人难弄啊。莫学陶令,你宣称过,你是现实主义者。

  德益前天来过,聊得投机,总是言不离君的。

  紧握!

  涛

  1986年7月23日

  [杨注]石河子的《绿洲》杂志变为《绿风》诗刊后,《绿洲》杂志便交由兵团文联主办。此处说的是兵团的《绿洲》。

  四十八

  牧兄:

  你好,问你全家好!

  早已回来,也没及时给兄去信。昨日收到良沛兄一信,想也给兄去信了,他复印了评注戴天的文章,我看挺有趣,是头脑比较清醒的,很有见地。

  我原来也对什么这主义、那流派讨厌得要命,对什么评论家也反感,天下没有几篇朴实些的话,人们都疯了(当然我们自己也有点疯),故尔,是保持清醒的时候了,不然,又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灾难。

  你脱身[注]出来后,这些日子清净些了么?散文开始动笔了吗?冬日漫长无聊,写点文章度日,也算一种打发法,不然更难捱。

  我这几天可能去哈尔滨,开一个军队的诗会,其实去玩玩,然后回山西老家转转。大冬天乱窜,自己想来都心寒,但有时身不由己,真无聊。

  这就是“诗人”的生活?

  临行之际,给老兄写几句闲话,算是无事时的排遣。

  问春华、石河、海涛好。

  握手!

  涛

  1986年12月3日

  [杨注]指我辞去《绿风》主编搞专业创作。

  四十九

  牧兄:

  惠书收读,即复。

  你老兄的字是越写越漂亮了,简直有点女大十八变。你对拙作的评语,有两句就足够了。“严密的东拉西扯,精彩的胡说八道。”我为这两句得意洋洋。

  春节时到老郑家大吃火锅,他谈到你的散文,待发出拜读。诗坛的事本来就他娘乱糟糟,但其实大家心里也有数,我东北等地一行,感觉得到,真有点分量的玩意还是少见。《人民文学》已经开始了,新疆自然也会有人不甘寂寞,注视着一点。

  我最近老病,身体不行啦。而且在新疆极感孤独,朋友不过是二三星斗,文乐然调去廊坊,你在石城,德益无言。我们便必须使自己更强大,而强大的手段就是,写作。兄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所以现在还不能歇手休息。

  有空应来玩,散散心,今年我也想抽空去你那儿玩玩,看时间定。

  作协有电话说安排弟去一趟古罗马。

  顺祝全家安乐!

  涛

  1987年2月21日

  五十

  老牧兄:

  您好!

  久未见字,甚念。

  我刚回来,意国待了十天,然后回国去了一趟四川九寨沟,所以晚归了。在德国时短裤汗衫,回来已大雪纷飞,孤苦伶仃,独坐寒窗,但觉格外悲苦。兄自然已有经验于先了。

  我在京时替您的纪实大作张罗过,不知你弄出去没有?承志说写信给你,推往《收获》,尔后遇到原《人民文学》小说组长,现《传记文学》之涂光群,我告他你的新作,他欢迎,而且可考虑出书(文化艺术出版社)。

  不知您如何处理的?盼告。

  德益家还没去,过二日去看望他。

  先写几字,余言以后详谈。

  紧握!

  老涛

  1987年10月15日

  五十一

  牧兄:

  惠书收悉,甚喜。

  欠兄的破《云游》寄上,聊备揩兄之臀。

  兄之“广告”[注]前日拜读,乍看以为是朱熹再世,金圣叹眉批,实不愧是出自兄之手笔也!于是我们互相吹捧的历史揭开了战幕,只要是不瞎吹,我看亦不是坏事。

  阿红那文章我妻不写,只好去他的吧。

  那本书,待你下次来乌时面授,此为一诱。

  德益出巡,一路可以想见,不爱说话。我们三人在一起不觉,不在一起就觉出特殊情分了。

  别不多写了,冬天真是荒凉透了。待过一段闲了,抽空去你那儿玩玩,请替我给如意打个电话,问他好。

  紧握!

  阿涛

  1988年1月

  [杨注]指我为周涛诗《烟草广告》所写游戏性评说文字《关于<�烟草广告>的广告》。

  【附录】杨牧给周涛的一首诗——此诗曾寄周涛,因系诗体,保留了底稿,录此,聊作唯一可找到的一封“回信”。

  给周涛

  杨牧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了,周涛

  写完这句才突然想起

  前天你才捎过信来

  他妈的这冬天

  把你的烟圈和我的烟圈

  关在各自的鹿舍里

  喝各自的鹿血

  我还算有点熬冬的本事

  你这家伙怕会孤寂得

  要发疯了

  着轻履而浪荡

  披风衣而云游

  倜傥得像个戴白手套的

  保尔康斯基少校,那是你

  云归云坠身在深山云深处

  如青灯下一面壁老僧

  那也是你啦

  晚报上那个谜语不错

  岛——周涛

  周涛是岛,周围是涛

  围你在一座神山上

  困得你快出神入化

  后一个懒腰涌而四散

  不堪其苦地喝一口浓茶

  拭你的铜剑

  擦你的瓷盘

  摸你的电话

  修你的指甲

  只有这时周涛坐在周涛的背后

  抠动蒙代罗打火机

  勾勒前额那一绺

  最漂亮的头发

  少吞一点尼古丁,朋友

  听见你的咳嗽声

  嘶哑而不知有无血丝

  1988年1月27日深夜,石河子。

  五十二

  杨老牧大兄:

  近好!

  我昨日刚归,去了一趟兰州、北京。我的长诗出版受阻,只好亲赴北京力挽狂澜,结果尚如人意,勿念。得悉尊作给了涂光群想无问题,正好我该他一信,按兄意写一封待复便告。

  我走时正好德益回来,没能见上面,过两日去看他。你总是好运气,有人送上门来给钱,现在出本书真难,我已经久不闻书事了。抓紧,出一本是一本,总是自己的。

  东久在军艺,甚念你。在京时常和我厮混,喝酒使阿狐内耗不少,但依然是可爱得很,他是盼望你有机会去金陵一游。在京九天,《诗刊》门也未进,基本上坐在招待所里,北京形同一座愁城,风沙极多。

  人们都说自己无聊,独有我们真无聊了。还在硬撑着干什么,又是一年了,谁知这一年和上一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呢?

  不多写了,祝阿兄虎健!

  周涛

  1988年1月31日

  五十三

  老牧:

  信悉,盼来。

  你开始夸我的字了,甚得意。

  乘兴给你赋诗一首,寄上供赏玩。

  北京晓桦电话告,涂光群处大作[注1]已发厂,放心。晓桦因三届[注2]评奖入初选,便告14人初榜有名,内有昌耀、江河、顾城、傅天琳、张烨,梅绍静等,顺告。非常奇怪上海未入一本,因此德益未能入之,不过他不在乎这些玩意儿。

  不赘。

  握手!

  周涛

  1988年3月10日

  [附]寄杨老牧《困兽集》

  周涛

  自雄风至困兽

  阿兄龙年入境

  你的心我能领之

  数年奋进的骆驼

  而今正发出人的哭泣

  我遥遥听见

  这坚韧的象征开始悲鸣

  便觉有彻骨的苍凉穿透心室

  永恒的悲怆总是

  躲在最纯粹的坚韧身后

  只需对虚假的人生

  作出最后一击

  你便触到了

  虚无世界的那只

  毛茸茸的握手

  无言寂寞

  真正的领悟刚刚开始

  生命却似乎已到尽头

  霞锦仿佛在望

  桎梏却早铸成

  一切脚印

  所谓足迹

  原来不过是一篇大块文章

  总也没写好的开头

  说什么好哟?

  灵魂漂流的痛楚

  伟大人格的困顿

  原来是一切时代留给其长子的专利

  困兽依然是兽

  不是存栏的羊只

  有权咆哮、哀吟、冲撞

  只是至今没有明晰结论

  ——困兽如何犹斗?

  1988年3月6日于博格达221房间

  [杨注1]指我的《西域流浪记》。

  [杨注2]指全国(1985-1986)第三届新诗(集)奖。

  五十四

  老牧兄:

  你好!

  悄然而来,倏忽而去的,便是你。

  已经有好多次了,彻夜地说胡话,累得半死,这就是我对老兄的盛情招待。我太孤独了,好不容易抓住你一次,便往死里聊,忘了我们都老了,力不能及矣。(有次打电话时,是长途挂断,不是我的事)

  杨枫孩儿的事,已对新大某老师讲述。答应届时可在十分之内灵活机动地战略战术一下,随即便以其女儿工作事要我帮忙,我也胡乱应承下来。

  新疆师范大学中文系夏冠洲处,专门又谈一次,答应在分数线内必收,我觉此处把握更大些,能否请兄便时给夏去一封信详谈一下,请他把情况多介绍一下,以便兄定夺孩儿报哪个为第一志愿。

  3期《诗刊》有一首歌颂你的诗,写得不赖。

  下个月若有空,想去你那儿散散心。

  另,你的字已近“书法”水平了。

  再谈!

  涛

  1988年3月24日

  五十五

  老牧:

  诗集收到,还是你第一,八本了。

  我看还是《边魂》在这几本里最好,作品最强,印制也最精美。读了几首,很奇怪地受了感动,说明它还是杨牧的力作。

  一直欠你一篇文章,我想可以在适当时候为这部诗写点感想和对你的认识、总结。

  我在读培根的一本小册子,极好。读了一通宵,丝毫不倦。建议你若没读过就找来读读《人生论》,英国在莎士比亚时代思考清晰的问题,我们至今混沌。

  亏是没去石河子小住,天气如此寒冷,想你整日蜷缩在家中和我一样。阿X催弄一种十分无聊而他认为“有趣”的东西[注],这就是诗坛的趣味。但我准备让老婆写一段什么应付一下,在最庸俗的方式里未尝不能做得纯正些。

  近日忙什么?无聊就来信。

  握手!

  周涛

  1988年12月2日

  [杨注]指某刊辟专栏请诗人之妻写诗人丈夫。

  五十六

  牧兄:

  欠你文章欠你信,我刚回来——去了广州和深圳,一言难尽。走前就闻说你调回四川,我相信了,且也为你一慰,边陲毕竟不需终其一生。你未告我此事,我想恐因尚未妥,妥时自会告我。

  广东的冬天当然好,花开草长,群蚊乱飞,使我颇觉伤怀,何况乎“早茶”之可口了!我是个爱享乐的人,南国食品文化极合吾意。所以,我极赞同你调回四川,坚决些,坚决!别在新疆苦守什么鬼“边塞诗”了,那只不过是我三人同行撒下的一泡尿,哪值得固守呢?让它放在那里吧,咱们另干一番新事业!只是你走易,我走难,我还有个“转业”的问题,但我支持你先走。

  这次接手了一个中央台军事部和日本合搞的电视连续片《长城》,日方投资150万美元,资金雄厚,可沿长城考察一遍,然后还可能去一趟日本,我已答应了参加,不过也可能是浪费时间。

  刚回来给人写第一封信,过年事杂,暂住。盼有机会见面一叙。

  握手!

  阿涛

  1989年2月2日

  五十七

  老牧兄:

  你好并问你全家都好。

  值此中国文学秋风落叶荒凉萧条之际,我们的心情全都一样,非常复杂难以名状,而友情就显得更为稀罕珍贵了。石城匆匆一见,还是那么相投,毕竟我们三人在一条路上同走了十来年,这份交情不同寻常。

  近日无事,读一本托尔斯泰与俄国作家的通信,很有意思。所有伟大的人物都被庸人们弄成了神像,以致使后来的伟大人物常常误以为自己不伟大。托翁年轻时放荡,写第一篇小说就索要稿酬,还责怪涅克拉索夫删改了他的小说;与不少曾经支持他的朋友翻脸,有一段对文学完全失望,对进步的或不进步的政治力量均不理睬,不大承认欧洲的文学潮流,主张勿抗恶,等等。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在俄国文学最辉煌的时期,托翁也卓然不群,表现出一位巨人强大的精神力量。

  当然,托是天才。这是我们所无法学习的。但起码可以看看伟人成长的轨迹,起码可以促使我们认识自己,使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们真是不该就此在文学上结束。

  最近我常在想一些有关文学的事,当然也包括政治、社会上的各类人,人生的意义,结果往往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仿佛思考是无用的。即使如你我这样的智慧,还是无力俯看世界,这很可悲。一个人一生不停地学习,所得知识依然浅薄,因而所谓伟人,一定是天生的。只有愚蠢透顶的人才对自己感觉始终良好——他们没有意识自己的能力。

  曾对你说过,有一本我的散文集,百花要去,至今不战不和,索要三次,均不出不退;军文艺出版社要出,我曾去信自己不想出了,后又催,就寄去了。信中我提出要篇序,自己找人写。不知他们是否同意,若可,我想请你来为我的第一本散文集作序,朋友作序比前辈好。第一因为你最熟悉我的思想脉络,我们谈得最多且深;第二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许多客气话,尽可以放笔随意;第三我喜欢让诗人来序我的散文。

  现在让你写文字,似有违心情。但我们迟早还是要写些东西的,不需为任何事物所左右,何况不谈政治。不知你怎么看。

  王刚的文章,有人劝我勿写,想想,暂时算了。

  秦安江夫妇请代问好,很喜欢他们。

  握手!

  周涛

  1989年9月21日

  五十八

  老牧:

  幸而我略知了你暗渡陈仓[注]的行动,就临时做了决定,散文集序的事不给你添乱了,另请德益写了。这时间让你写,只能给你找麻烦而带不来乐趣,而且时间紧找不到你,所以请德益写是最好的办法,来不及商量就自作了主张,想你不会见怪而会赞同。

  你的暗渡,安江来给我说,我说没有关系,做事应不露声色也,不然,没办成而先嚷叫,愚辈之所为也。

  四川既委以“重任”,便当之。没有人能知道迈出一步时是对是错,迈就是了,何况你回四川是情之所系,势之使然,想必待一切安定下来,各方面会比新疆好得多。

  德益有一日来,曰“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面含忧色。仿佛走掉了千军万马,也仿佛快要乌江自刎了,一友去,山系崩,信然。

  现在是冬天,今冬天气不冷,暖得出奇。前夜12点,吾室中忽然飞出一蝙蝠,飞数圈,忽一坠而无。不知从何而进,从何而出,真怪事也。吾总以为有异,或该有什么不妙的事落在我头上了。

  少出安坐,慎之,谨言慎行,遇事多让人,万不可血气方刚,兄多保重。

  就写这些。祝顺利!

  老涛

  1989年12月3日

  [杨注]指我调离新疆时上峰不允,我不按人事管理的严格程序设法偷偷溜走的行动。

  五十九

  老牧兄:

  您好!

  信悉。因去了一趟博乐,故迟复。

  来去时都路过石河子,且住一宿,然则老牧已不在此,我就不必下车找哪幢楼哪套屋了。那人已去,成都前几年常去,现在却不常有机会了。

  在《星星》挺好,何必担什么“重任”?人生在世,短短的,我们凑合着完成得可以,太伟大的任务也办不来。新到《星星》,先不可找我们约稿,旗帜已招蜀人恼,何必先就垒山头?以后再说。何况现在也没什么可写,存着些气力待后用。

  延滨还好处吧?向他问好。前一段他来信约我写稿,我们还有些书信往还,他是“高鼻子短下巴——智慧型”的,想来比许多人好处些。

  重庆去过吗?倘见流沙河先生,代为致谢。他那本台湾十二家,今日读之仍觉不错。还有就是傅天琳、李钢,四川的诗人里,我就对这三位印象好,能代表堂堂巴蜀,现在加上你——正好四人帮。可惜的是,他们都是只写诗不做官的,到处都一样。

  总还要回来搬家一趟吧?届时再谈!

  紧握!

  周涛

  1990年1月8日

  六十

  牧兄:

  信悉,知兄已安顿好了,甚慰。火车站未去送行,一是懒,二是害怕那类牵动离情别绪的场合,三是官员们的表演。想兄知我毛病,不会见怪。

  收到你的信,很高兴。寥寥几语,还是杨老牧知我。另外流沙河先生送的闲笔,可爱极了,以拙弟之偏爱,叹为当今天下第一书法家也!你为我要到此字,真让我高兴。我要专写一信向流沙河致谢,请兄烦转。

  德益十一月将访斯里兰卡,作协还是公道,没有忘记我们的德益。这样,三个人就出全了。散文当然要寄你,我一直记得的。

  全家都去了成都,感受会不一样了,慢慢会适应;再大不了过几年回来就是,换一种生活也不是坏事。在那边,还是应多与优秀的人来往,不管现实怎样,总能心安。何况你虽去了四川,人家亦拿你作为我们的代表来看,蜀地处处暗藏着高人呢。

  我近来仍如常,闲居无聊,不求上进。只是改不了偶尔写一点文字,有时发表出来,不巧也惹人误会。其实我仍旧是我,只为自己文字负责。总不写,也觉得太无聊,本性难移。

  对于文学,我是积习难改了,只想带着花岗岩脑袋见上帝去,弄了这么多年,世风一变,跟不上趟了,也不想跟。要饭都有人坚持,我就不信文学坚持不下去。

  如此种种,一言难尽,先写这些吧。

  问候夫人及各位千金均好!

  专此。布送仁兄全家愉快!

  周涛

  1990年9月22日

  六十一

  老牧兄:

  信悉。照片悉。大作悉。

  三悉连翩而至,不虚所期也。勾出许多怀想,自不须赘述。“三人集”稿已将我那份交与郑兄,为避重复诗作,我那边诗选改成散文和长诗了,这样,不至于影响那本书。

  请哈尔滨马、李[注]二人寄诗的事,已去专信谈了,还专门谈起了你为《苦难风流》写文章的话,应能寄稿。我的诗稿就好说了,待腾出手来,一定专门琢磨一番给你的诗,放心。

  兄在信中说了一些动感情的话,但是自责的部分,我以为过苛。念乡之情是非常可以体谅的常情,我虽不愿你走,却完全理解。咱们谁也没卖给哪片地域,回去也是一种新的体验和阅历。

  最近我读了一些书,觉得受益。现实既无我们插足的地方,书却不拒绝我们学习。文学上的事,反过来又想了许多,半生依托,已成习惯,后半辈子有人养着,依然可以乐此不彼。社会上的事,总在变动,跟也跟不上,何况咱们生来就爱这一行呢。

  有时偶翻过去旧作,七十年代那些,只觉可笑,哪儿像是出自我们的手脑呢?回头一看,十年间,我们走过了好远噢!

  努努力,还可以走更远的。

  世人皆以为我们太“痴”,其实不过守住一个点罢了,这世界总得让我们活下去吧?

  我那本散文集寄你了,不知收到没有?德益处至今未能送,我们也很少见面,心却通的。在这样一个冬季,大家都坚守着。晚上不妨看看天气预报,乌鲁木齐,就是我和德益的体温。

  流沙河先生的字,令我爱不释手,去信想再索一幅墨迹,也不知肯不肯?我那本散文,便时可请他一阅,听听他的意见。(手头无书,暂不能寄,待所购书到时再寄)他是有极高修养的人,所以我很想听听他的批评,以校正自己的今后。

  至于诗坛,如兄所言,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欣慰的事。四川有个杨黎,在《绿风》发了几首诗,王蒙来疆时几次问到,说写得有意思,竟能背诵出大概。你若认识他,可告。

  先写这些。问候夫人孩子及新居好!并祝阿兄笔随身安!

  弟周涛

  1990年11月20日

  [杨注]指马合省、李琦。

  六十二

  牧兄:

  近好!

  久不写诗,真是弄得几乎不会了。但是我若不写,你不信。专门为兄写一分行散文充数,说不定以拙出奇呢。

  不像诗的句子太多,还需吾兄亲手修润,这别客气,我愿意让你修改。

  若易产生误会,请你加个副题,或“谨以此篇,献给杨牧兄十年边塞诗人的亡灵”等戏语,以正视听可否?请兄斟酌。反正想点办法,勿使人胡猜。我真的杀了一只羊。

  另附《项羽》一诗,供选。

  不适,退还无碍(没留底稿)。

  见稿来信,勿使悬念过久。

  握手!

  老涛

  1990年12月4日

  六十三

  老牧兄:

  您好!

  信及复印稿均收悉,阿兄费心,诚意可感。铅笔标示处,细细看了数遍,那就干脆依兄之意不发为好,我也暂不另处了。

  此次不适,无妨,以后有合适的再做,反正来日方长,还有机会。但是你放心,我一定设法从你那儿弄一次稿费回来,好吧?

  近日很忙,总政正给我们评职称,要填一大堆乱七八糟事,翻老账,稍假以时日,以后会弄成的。总的来说,在诗坛奋斗了十来年,不行,弄了个二流货色,于心不甘啊!我要在散文上翻身,要干得更好,让所有的所谓散文家见鬼去,以舒我胸中郁愤!

  俺毕竟是当运动员出身的,想争冠军,这是毛病,但没法子改了。

  贺卡已获,挺好。

  全家都好吗?遥遥在此预先祝春节全家福了!离得远,得提前拜年!

  《三人集》可能要拖迟一些,与弟之自选集有点影响,不过也就是先后之事,别管它了。

  我今年情况稍好,冬天没生病,这就不错了。你们成都有个陈小蘩吗?写过信来,没复,你知道这个人吗?

  别不多赘了。匆此并祝全家好!

  周涛

  1991年1月8日

  六十四

  牧兄:

  回来杂事稍缠,信迟复了,请谅。

  当书记亦非坏事,在成都见到兄的情况,均不错,人要生存,这就是所说的“人生”。我以为可贺。书记于不同人亦有不同当法,想兄自有办法。

  近又听说你可能调北京任职,任什么不清楚。调京城也是好事,近日编一集,遍翻旧刊,重读了一些评论和咱们的诗,觉得挺感动。拉开一点距离,再看,有的不行了,大部分还是不一般。谁知历史日后会怎么评价?没准儿我们三个稀里糊涂做的事,倒成了一段佳话呢?总之,不小看自己,尽管时下人们小看这些诗不小看书记,但我们心里应该清楚,书记是求生之技,诗是我们的本质。

  最近我也常想这些,做了官,很容易小看诗,雕虫小技,专治一物,非大人物所肯也。但是官又怎么样呢!人皆欲之,却是险途。这些,兄自是比我想得更多、更切近,我毕竟没有做官。

  我希望兄先做个伪保长。别太认真,更别与官场中人争高比强,一个“让”字可保名节。

  边塞三诗人。这几个字将来会有分量的,我有预感。

  转告《星星》诸诗友,谢谢他们一片热忱,另日专信再拜谢。

  就写这些,两点了。

  握手!

  周涛

  1991年6月20日

  六十五

  杨牧兄:

  常有自川蜀归来者讲及你的情况,一时纷传你将步入仕途,成为政坛新秀。前时又闻出访意大利,看来政通人和,情况不错。从政并不就是坏事,天下之事莫大于政治,全然不知,亦于诗无益。好了,我不多论,言归正事。

  我有一位军内诗友蔡XX,原在西藏军区创作组,当过西藏作协副主席。此人年轻,素有灵气,曾在军队和诗界有好影响,其文学能力不用我多讲,你有慧眼,一看便知。

  现在他转业回了四川,很想在你们作协谋一碗饭吃,为此计,特修书向你推荐他吧。蔡到省作协当然比较合适,所以我才贸然介绍,不知你那里的具体情况,也不知你的难处,总之请你考查了解,如果觉得合适,帮他解决。

  信请蔡XX带上面呈。

  匆此不赘。顺祝健康!

  周涛

  1993年2月26日

  六十六

  杨牧兄:

  你好!信、电皆悉,盛情甚感。

  我最近太忙了,因为我们创作组的一位老同志李彦清的丧事。他患了癌症,突然病发,前几天去世了。现在整天忙着就是办这些事,大家心情都很沉重,相处了十几年,他本来很健康的一个人,竟遽尔消失,享年51岁(你应该知道这个人)。

  所以情绪不好,提了几次笔,想尽可能完成你的任务,均不成。又怕耽误你的发稿,故先去信相告,这次“方阵”就暂缺算了。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杜甫对人世的观察理解,的确高明。

  三人集已出来,作为纪念和资料,留给后人,有无价值,也只好随它去吧。

  年近五十的人了,多加保重,爱护身体第一。

  专此。顺祝安好!

  周涛

  1993年11月13日

  六十七

  牧兄:

  近好!照片收到,信也拜读。

  照片似照得不错,留个纪念吧。你那个家装备得不错了,与昔时一比,可能也属于未能料到,用世俗的话说“混得不错”,也都年逾半百矣。

  我9月去了大连疗养,后途经烟台、青岛,由西安返新疆,历时月余。现在德益寓沪,你居成都,一盘棋局,已散三方。新疆一时人物俱已风流云散,有分有合,亦是自然。

  我今尚好。并祝你与家人健康!

  周涛

  1997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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