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照例把新写的文章转发到微信群里，有人给我点赞并留言道：“可以写一下(东航)WU5735波音飞机失事的文章。”我心里一紧，坦白说，我是抗拒触碰这类题材的。我只好推脱道：“目前信息有限。”这位网友接着说：“(我)一个兄弟就在这架飞机上，8年的兄弟，还是一起出来的。”在这样的叙事环境下，我已经逃无可逃了，我只好安慰说：“人类是如此渺小，生命是那么的脆弱。”我本想默不作声，灾难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倘若一味共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却显出些虚假与廉价来。倘若切换叙事方式来谈论这场灾难，很容易被归入吃人血馒头的流量流氓的队伍。然我在广州生活多年，这场灾难离我如此得近，我应有所记录，哪怕只言片语。
我昨天在朋友圈见到不少人转发同一张图片，“人民日报”四个大字赫然在列。具体文字大致是这样的：“通过疫情和客机事件仿佛在提醒我们：钱财再好，也好不过生命，名利再大，大不过健康，人间的饭，吃一碗少一碗，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人生本就是一次次减法，来日并不方长。这个世界我们只来一次，所以，吃你想吃的饭，见你想见的人，看喜欢的风景，做你喜欢的事，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所以，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你安好，我无恙便是这世上最好的时光。”我无法确认这段文字是否与《人民日报》有关联，可我总觉着哪里不妥。后来我又看到有人把这段文字谱成曲在网上传唱。我因此越发觉得很是有些不妥，但又无法找到表达这种情绪的语言。无独有偶，我在网上还看到一条类似的留言：“我们这一生，如果能平平安安直到老去，已经是大幸。错过飞着飞着就不见的航班，躲过了突然失控狂奔的车辆，避开了凌晨因地震崩塌的城市。如果这一切你都侥幸没有遇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使劲活着，想做的事要抓紧做，没说出口的话要记得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爱的你们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好好珍惜，一辈子这么短，见一面就少一面。”我似乎有一些语言了，这大概就是利用突发事件进行所谓的认知教育吧。
“世间的一切皆为空幻，没有一件东西真正属于你，你来，皆大欢喜，你走，两手皆空。唯一属于你的，就是你活着的每一个瞬间……”这段文字辗转于各个评论区。有网友尖锐地说：“哪都能看见这句话，真的看烦了，人血馒头好吃吗?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成为岁月静好的反面教材啊。”有网友说：“卖弄文字，博取眼球，消费灾难。”很多媒体发出了这样的呼吁：“东航空难，不是你们的营销工具。”微博处置25个调侃坠机灾难账号，抖音提醒用户不要借热点事件玩梗。我写下这么多文字又算什么呢?没有情绪的情绪便成了我最后一块遮羞布。昨天群里有作家发了篇与东航空难有关的文章，有作家评论说：“看你这标题，报纸发不了，你写的是应景式的，要有人文情怀。”嗯，所谓的人文情怀便是换一个叙事角度，然而这容易吗?很显然这绝非易事。有读者截屏了一段我文章里的文字发给我说：“这里您把你们(的状态)通过文字写地淋漓尽致，还有(我)感觉你是一名非常专业的作家，风格和我看的文章都不一样。”我对他最后那句话是认同的，我的文字风格的确有些特别。曾有人批评我的文字不如鲁迅般锋利，有力量。我不由想起了前几天辅导女儿历史作业时看到的梁启超的一段话：“文明之所以进，其原因不一端，而思想自由，其总因也。”我们切换到小处来看，面对突发灾难，面对当下舆论环境，我们作家当作何种姿态为适宜呢?倘若鲁迅在世，他当作何文字呢?彷徨?呐喊?出离的愤怒?莫名的悲苦?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在道德与不道德之间抉择，也不是在是与非之间抉择，我们是在认知世界里进行自我撕扯与挣扎。前段时间Z君在群里说：“人活着，到最后啥也带不走，跟没活有啥区别?”我说：“人活了是一个事实，人没活只是一个想法。哪到底活了还是没活呢?”Z君说：“在没找到自性时，都算白活。”我笑着说：“白活归根结底还是活了，你难道真以为白马非马也?”这次俄乌冲突后，网络舆论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认知大作战。愚以为，普京或许能赢下有硝烟的战争，却要输掉舆论场上的认知战。我昨天看到俄方发布的战争视频，视频显示俄军追踪到一个目标，一发炮弹落下后，整座建筑被夷为了平地，追踪画面里一群绿豆大小的人儿四散逃跑。我们可以想见，里面仍有很多人在没意识的情况下失去了生命，残忍点说，真是霎时间灰飞烟灭了。无独有偶，俄方还公布了一段轰炸基辅某购物中心的跟踪视频，视频里显示乌方正在这里补充弹药。如此这般，是非界限早已模糊，这一切仅存在于每个人的认知里。比如有人曾在微博里呼吁：“请严惩(卖国贼)!南京大学的孙江教授、北京大学的王立新教授、香港大学的徐国琦教授、清华大学的仲伟民教授、复旦大学的陈雁教授联名发倡议谴责俄罗斯打乌克兰。”我看了后大气不敢出，可见同一件事情，认知的角度有很多。有网友不以为然地说：“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看法直接反驳，但不要说严惩这种话，发表看法是每个人基本权利，社会还是要容得下争论。”这同样代表了一类人的认知，我很难判断孰是孰非，认知已然是场战争，我这样的闲人注定只能远离。
前段时间有个热搜新闻：“2月27日晚，某乌克兰华人网红发布一则视频，将2020年俄罗斯阅兵飞行彩排、2020年黎巴嫩大爆炸视频掺杂其中，引发误导。目前，该视频已删除。此前，该博主发布自制五星红旗视频，还称‘现在最值钱的是中国护照’，引发国内网友关注。”这种人自以为掌握了流量密码，没承想这次弄巧成拙翻车了。这次东航空难也有一些这样的流量网红，他们在视频里帮家属计算赔偿，甚至得出了结论：外国人命比中国人贵。我又想起了疫情发生后流传的那些黄谣，传得神乎其神，堪比小说般叙事。这个世界从不缺好事者，也从不缺好奇心。好事者满足了好奇心，好奇心催生了好事者。我做正气凛然状，又能如何呢?前天微信群有人说他听到一个这样的信息：“应答机挂了7500。”有人问：“7500是啥?”那人回复说：“表示被劫机了。”试问这样的街头巷议是道德的吗?是不道德的吗?倘若没有了好事者，这个世界可能真的彻底的安静了，然那样的世界似乎也缺了点什么。有人建议把微博、快手及抖音之类的全部封禁了，这样世界就安静了，然如此寂静的世界是我们想要的吗?诚然，我比较喜欢安静的世界，因为我是一个闲人，然如我这般的闲人毕竟是极少数。有人认为，凡是能够给人带来幸福、舒适和快乐并能避免造成痛苦和不快乐的事情就是好的和正确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至善”。或者说，快乐就是唯一的善，痛苦就是唯一的恶。依此论，好事者有时事实上给人带来了快乐甚至是兴奋，这真的是善吗?比如那位称“现在最值钱的是中国护照”的网红，很多国人因为这个言论获得了满满的民族自信，精神上也收获了不少快乐。我很难认为这是善，顶多算伪善。
很多时候，我本可以闭嘴，然我却选择了开口。我自诩作家，我以为大家以为我应该发声，我自我认知里便油然而生一股义不容辞的使命感来。这些虚假意识大约来自一些读者的鼓励吧，比如前天有读者留言鼓励我说：“当下的时代背景需要像您这样的作家，出书吧，虽然在当下极大可能不会成为著作，但经过十几年二十几年一百年的沉淀之后，一定会成为后人研究当代的重要的一角。(前提是能自己不靠码字糊口)”我的确不必靠码字糊口，我亦不敢靠码字糊口，那于我就是刀口舔血。
最后我想起了一则颇有意思热搜新闻：“秋瓷炫发布一段吃泡面视频，视频中秋瓷炫吃辣白菜时中文字幕标注为‘泡菜’，这段视频传到韩国网络后，让坚称辣白菜中文名应为‘辛奇’的韩国网民大为不满，纷纷发文指责秋瓷炫。对此，秋瓷炫发表声明道歉。”如此看来，我应是幸运的，我的文章从没引起过大量网友不满，我更没可能因此需要向公众道歉。嘻嘻，如我这般默默无闻的人，没有情绪的情绪或许真的存在，这便是我敢写下这么多文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