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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巷的蝉声

时间:2025-02-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蟠桃叔  阅读:

  一

  20 01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报社上班,租住在西安城南某个巷子里的一个城中村。

  巷子里旧房老楼的外立面多是用灰中泛黑的水泥涂刷的,就叫它水泥巷吧。水泥巷逼仄阴暗,巷子里的墙面被爬山虎的叶子大片大片地覆盖着。那是长了多年的老藤,绿色叶子的边微微泛红。窗口伸出的晾晒的衣物,又占去一角天光。

  走进水泥巷,一个巷子接着一个巷子。纵深,扭曲,迂回,渐进,迷途,歧路……水泥巷对初涉社会的我来说像个迷魂阵。那是初夏,路边是巨大的法国梧桐,投下巨大的树荫。树荫里有夏天的第一声蝉鸣。

  我租住在一座五层小楼里。房子像堆积木一样晃悠悠地摞上去,墙皮虽然薄,地基虽然浅,但是有门有窗,你不能说那不是房子。住户多是年轻人,彼此很快就熟络起来,其中有一个叫姜楠的女孩。

  我住二楼,姜楠住三楼,她经常一大早搬个板凳坐在楼顶看书。刚搬来的时候,我天天要去楼顶晒褥子,所以经常遇见她,只是打个照面,并没有搭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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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她看我来晒褥子,放下书,却来搭讪了,说:“晒褥子呀。”

  我说:“是啊,太阳好,晒晒褥子。”

  她扑哧一笑,说:“呀,画了个地图。这么大的人了,你还尿床呀?”

  我看了一眼褥子上湿湿的一坨,脸一红,马上申辩:“不是,那是汗啊,汗。”

  她拿起书挡住脸,不看我了,自言自语道:“哦,真能出汗呀。”

  我开始絮叨:“我屋潮气重,每天早上一起床,褥子底下贴身的地方就是湿的。”

  她看书,不理睬我了。嗐,啰啰唆唆跟她说那些作甚。晾好褥子,我怏怏地下楼。

  过了几天,在楼道碰见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她却像老熟人一般对我说:“走,到你屋子看看,见识一下到底有多潮。”

  看看就看看吧。怕你不成?

  我的屋子很小,屋里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而已。桌椅临窗。窗帘是我花20元钱在巷子里的一个小店买了一大块布,又花3元钱锁了边做成的。暗绿色的,光线暗下来的时候就像是灰色。

  桌上养了一盆文竹,影子投到窗帘上,是一片竹海。

  墙上有上任房客留下的题字,颇吓人。我买了一块芦苇帘子挂在墙上做掩饰,也是装饰。

  姜楠一边说我的屋子好文艺,一边看我贴在墙上的一幅字。我那时候确实很文艺,还偷偷写诗、写毛笔字呢,写得好不好不说,胆大,还挂在墙上。

  姜楠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念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那时太腼腆了。

  姜楠念完了,一笑,揭开我的芦苇帘子,摸摸墙壁,说:“墙好好的,不潮啊。我再看看你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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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揭我的褥子,露出床板,拍手笑道:“你个笨蛋啊。”

  原来,我睡的那张单人床是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箱子床,就是用废旧木条和三合板拿钉子钉出来的木箱子。上面可以睡人,下面可以存储杂物。此床表面用彩色的尼龙布包着,外边还裹着一层透明的塑料布。驴粪蛋蛋外面光,反正看着还崭新阔气得很。这是城中村的特殊产物,村里的房客大多用这种床,物美价廉。而问题就出在这层塑料布上。有了它,床板就不透气了,人体发出的热气散不开,自然凝结成水,褥子不湿才怪。

  姜楠捂住嘴笑我,我怪窘的。这时候,响起了一阵蝉鸣,从屋外的法国梧桐上传来。是上百只蝉的和鸣,像一排巨浪压下来。那一刻,有一种震撼,我们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听。

  当天,姜楠走后,我扯下了床板上的那层塑料布。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困扰我多日的问题没了。 二

  从此,下班后得空了,我就常和姜楠在一起聊天。

  姜楠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工作,她要考研,所以每天捧着书在啃。那时,研究生还没那么多,在我这个“学渣”看来,考研就像要上天摘星星一样。我好崇拜她啊。

  她是江苏宿迁人。我没去过宿迁,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她带我逛过陕师大,那是她的母校。我告诉她,我很喜欢陕师大图书馆楼前那两株巨大的松树。她说她曾经天天在树下背英语单词。

  巷子里有天来了一个老汉,在路边支了个油锅卖油炸知了串儿,炸好后撒上厚厚的五香粉和辣椒粉。我拉姜楠去吃,她居然敢吃,我们吃了个过瘾。

  她当时穿着白色短袖,怕油点污了前襟,手上小心翼翼,嘴里狼吞虎咽。我赶紧跑去给她买汽水。她拿起咕嘟咕嘟就喝。

  我们那天就守在油锅前,谈笑风生间吃了一肚子的知了。串串签戳了我的下巴,油星脏了她的白衣衫,不管不顾,还是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我告诉她,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大院里,院子大,树木多,蝉自然不少。知了蜕皮后留下的壳叫蝉蜕,即所谓“金蝉脱壳”也。那是小孩子最好的玩具。在树上拾得一个蝉蜕,欢喜得不得了,必定要当珍宝一样玩赏许久。

  一日,我在一棵柳树上寻觅到好几个蝉蜕,装进口袋就往家跑,结果摔了一跤,口袋里的蝉蜕全压成了碎末。小小的我顿时哭出声来,而树梢的知了也随即高声应和,似是讥笑,又似安慰。此幕情景,历久弥新。

  她感叹道:“小时候真好啊,无忧无虑。”

  我点头称是。她喝了一口汽水,打了一个嗝。我们都笑了。 三

  有一次,我上街去买衣服。姜楠恰好没事,就陪我去。试衣服的时候,她帮我扯扯袖子,正正领子,笑眯眯地端详我。她的脸离我的脸那么近,我看清了她的鼻翼处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的痣,那是可爱的痣。

  我腼腆起来,不敢正视她,也不敢呼气了。因为这是女朋友对男朋友的态度啊。不用猜,那些店员一定误以为她是我女朋友了。我的心里乱乱的。

  姜楠还帮我砍价,我在一旁傻傻地看她杀伐决断。好帅。

  那次,她帮我挑了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我很喜欢,穿了很久。

  姜楠还带我去某高校附近的一个酒吧参加过一个诗会。现代诗我不懂,但是诗会上那些吟诵诗句的年轻人令我好羡慕。他们文质彬彬,衣冠楚楚,像是电影里的人,他们肯定不住在城中村。

  诗会结束,冒雨夜归,我们走到巷子口,我对姜楠说:“你不属于这里,你肯定会考研成功的。”

  姜楠说:“难道你不走啊,一辈子都在这水泥巷?”

  我躲在伞里,想了想,说:“这里挺好啊。”

  姜楠笑了:“是挺好,有油炸知了串儿吃嘛。”

  我觉得她勤勉自律,是个爱念书的学霸。而我是个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但是我们都有梦想,那就是一类人了。她的梦想是考研成功,考到北京去。我的梦想是花两块钱买张彩票,中它五百万。这么一比较,好像又不是一类人了。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妨碍我们的友谊。

  姜楠说她风尘巨眼能识人,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久居水泥巷的人,必有发达的那一天。我嘴上说“哪里哪里,小报记者,没有前途”,心里却甜得淌蜜,也亮起了一道光。

  她送过我一本书,上面题过几句诗,难为她没有写现代诗,而是专门为我写了旧体诗。上面有这么两句:劝君莫欺夏虫小,一鸣可教天下知…… 四

  城中村的日子呀,既快活潇洒,也苦闷彷徨。那时候,报社效益不好,不少同事都跳槽了,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只是熬煎着,一日一日厮混在水泥巷里听蝉声。梦想还是有的,只是像蝉一样在黑暗的泥土里蛰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光明,迎来一季的欢唱。

  我不写旧体诗了,试着偷偷写了一首现代诗。但是姜楠没有再带我参加什么诗会,那首诗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让她看。没多久,姜楠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果真要走了,去北京。

  姜楠走的时候,她的妈妈来送她,带了很多好吃的。她喊我去吃她妈妈煮的汤圆。我吃了满满一碗,她非要让我再吃一碗,不吃都不行。但是我实在吃不下了。

  她妈妈笑着对我说:“你不要听她的,她捉弄人呢。汤圆吃多了积食,肚子胀,就睡不成觉了。”

  被拆穿的姜楠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倒在妈妈的怀里耍赖皮。

  第二碗汤圆我还是默默吃进了肚子。果然很胀,果然一夜没睡着,翻来覆去。

  去火车站送走姜楠,一个人回到水泥巷。法国梧桐的树荫重重压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孤独呀。蝉声突然响起,惊得我抬头四顾。这时候已经入秋了,蝉声也是秋声了。

  我一个人听了一会儿蝉声,觉得知了这小东西叫得真好呀,千转不穷。聒噪归聒噪,可若是没有了蝉声,真好像缺了什么。没有蝉声的水泥巷还是水泥巷吗?就好像过端午节没有吃到粽子,周星驰电影里没有看到吴孟达。就好像大好的青春年华里没有谈过一场酸酸甜甜的恋爱。

  此后,姜楠就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水泥巷里的泡沫,转瞬即逝。

  这些都是20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我已在西安这座城市里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的小日子。年轻时候的记忆,特别是在水泥巷的记忆,却总是那么清晰,一帧帧,一幕幕,时不时就会浮现在眼前,涌上心头。而耳畔,总会有三两声蝉鸣,让人想起曾经和一个写诗的朋友在水泥巷的巷口吞咽青春,嬉笑年华。

巷子 旧楼 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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