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味高邮的理想,是我从纸面上认识了汪老曾祺先生而开始的。
洒脱飘逸的风先生见证得了,1981年的夏天,关中西府的古周原上,绿汪汪蓬勃了一个春天的小麦,被阵阵暖风催逼着,摇身一变,就都透透地黄熟了,风摇着金黄的身姿,招引来勤劳的农人,下地挥镰,弯腰收割起来。我是割麦农人中一个,在我的身后,是我割倒打成捆子,一簇簇复又立起在地里的麦子。我甚至听得见麦捆子的絮语,一簇说我可香可香了呢,说着还问着另一簇,你闻得见我的麦香味儿吗?被问着的那一簇麦捆子,很是不屑地摇摇散乱的麦穗儿,回答说谁又不香呢?我也香呀!……就在麦捆子相互争香的时候,御风而来的风先生,热烘烘撵到我的身边,帮我把弯着的腰扳直,指示我往麦地边的大渠看。我看见送报送信的邮递员骑着他的绿色单车,风驰电掣般骑行在大渠边的道路上,赶到我家的麦地边了。
邮递员一脚离开单车的脚蹬,撑在路上,从他单车的帆布兜里,抽出两本杂志,冲着地里割麦的我喊了。
邮寄员喊:吴木匠,你的杂志来咧!
听闻邮递员的喊叫,我背身离开正割着的麦茬地,向地边上站着的邮递员走来了。他喊叫得没错,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个道地的木作艺人,像我其时拿在手里的木镰肘子,就出之我的作为,其所具备的平衡性,以及曲直有度的窍道,极受当时当地农人的喜爱。我在家里做得出多少把,需求的人即会买去多少把。一年一度,我制作的木镰肘子,于我是一笔不薄的收益。当然了,我割制的风箱、描金箱子等木制作品,也十分赢人,邮递员的儿子结婚,洞房里的家什家具,就都是请我进门打制来的。他熟悉我,我熟悉他,在风先生的陪伴下,我向邮递员走近了。
邮递员拿在手里向我扬着的两本杂志,一本崭崭地新,一本旧旧地破。崭新的那本是当年的一期《小说月报》,破旧的那本也是。
出身农民的我,肩负木作的技能,不忘闲暇时阅读的习性。出门到事主家木作,我的木匠挑子上,有我的木作工具,还有我阅读着的书籍;下地农作,我肩上扛的是农作器具,衣裳口袋里装的是阅读的书籍……邮递员知晓我的习性,在我给他儿子打制了婚姻洞房里的箱箱柜柜后,即帮我订阅了一份《小说月报》,按时按点地会要寄送到我的手里来。可他责任心很强地给我寄送着我深爱的刊物时,把其中的一本,耽误了几个月,都没能及时送到,他这次拿在手上的那本破旧了的杂志,该是他误送的那期了呢。
风先生看出了我心里的活动,他陪伴我向邮递员走来的时候,抚摸着我的脑袋,给我解释了。
善解人意的风先生说都怪邮递员的儿子,去他爸的邮政所,看到他爸邮包里的《小说月报》,抽出来一看,看得放不下,还就拿回家去,他看罢了,他新娘子媳妇儿还看,新娘子媳妇儿看罢了,与新娘子媳妇儿熟悉的几位媳妇儿,听他媳妇说着杂志里小说的故事,就也拿去看了。他们你看他看,就把寄送你的时间耽搁下来了。
风先生说到最后,还说他们把你的杂志都看破旧了呢。
破旧不破旧,我不甚在意,只要还能投送到我的手上就好。我从自知理亏而羞红了脸的邮递员手里接过一新一旧两本杂志,翻开来看了。我看到一个人的名字,既出现在了旧杂志的目录上,还出现在了新杂志的目录上。这个人就是后来让我爱在骨子里的汪老曾祺先生。他不声不响,就那么吸引着我翻到署名他的小说页码上阅读了。
先翻开的是转载了他《受戒》的旧杂志,我的目光刚刚扫视在铅印的字面上,风先生便如诵念他熟悉的一首诗歌般,扼要地念了出来。
风先生诵念得仔细极了,仿佛他就是汪曾祺本人一般,娓娓道来,说是庵赵庄有座荸荠庵,庵内13岁的小和尚明海,因为家里人多地少被舅舅带来出了家。小英子家住在荸荠庵附近,小和尚明海老往她家跑。明海会描画,小英子即将出嫁的姐姐大英子,就常照着明海描绘来画样绣了她的花鞋,让她很是风光了一场。大英子出嫁后,明海和小英子已然会要一起做针织,一个画花,一个刺绣。农闲时这个样子,农忙时则又一起下地栽秧、薅草、车水、放割稻子、打场看场。四年的时间,刮风似的过去了,小和尚明海要受戒,小英子划船送他去善因寺。数天后,受过戒的明海,坐着小英子划的船回庵赵庄。回来的路上,小英子大胆地给明海说了呢。
小英子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海没有犹豫,大声地回答她:要!
可以肯定地说,风先生把汪曾祺刊发在杂志上的《受戒》是先阅读了呢。因为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触摸着那墨香阵阵的文字,他则这里挑一句、那里拣一句地来读。他那么读来,还又抑扬顿挫地把小说里另一个和尚,受村里人唆使,演唱的两首安徽民谣,如临其境般学唱了出来:
姐和小郎打大麦,一转子讲得听不得。
听不得就听不得,打完了大麦打小麦。
风先生绘声绘色地学唱罢了前一首歌谣,我没有鼓动他,而他则兴致不减地把下一首又学唱出来了:
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心里有点跳跳的。
……
在风先生的学唱声里,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发软变酥,没有了再去挥镰割麦子的力气。因之我把还拿在手里的木镰软软地杀进身边的一个麦捆子,并顺手扳到另一捆,借势坐起来,翻开那本新的《小说月报》看了。这本新刊转摘的是汪曾祺先生发表在当年《北京文学》第四期的短篇小说《大淖纪事》。这本杂志,因为风先生没能及时阅读,所以就很乖地旁着我坐下来,探头在新刊上,与我一起阅读了。
《大淖纪事》的文字,比《受戒》写得要长。但叙述的故事,亦然十分纯粹,十分清丽,便是设计来的小说人物,也极为简约,一个做锡器的小锡匠,一个爱着小锡匠的姑娘,和一个蛮不讲理的保安队号手。
小锡匠“长得挺拔厮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头戴遮阳草帽,青鞋净袜,全身衣服整齐合体。天热的时候,敞开衣扣,露出扇面也似的胸脯,五寸宽的雪白的板带煞得很紧。走起路来,高抬脚,轻着地,麻溜利索”。他爱着的姑娘家,出生时满天五色云彩,于是取名叫了巧云。长大了她成了一朵人见人爱的花。“身材、脸盘都像妈。瓜子脸,一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眉毛黑如鸦翅,长入鬓角。眼角有点吊,是一双凤眼。睫毛很长,因此显得眼睛经常是眯睎着;忽然回头,睁得大大的,带点吃惊而专注的神情,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叫她似的”。
巧云该张罗她自己的事了,她选择了小锡匠。便是镇子上的人, 也都说他俩“倒真是两只鸳鸯”。
鸳鸯般的巧云,却不巧落了水,是小锡匠救的她,并送她回到她家,找来柴草,点火给她熬了半铞子姜糖水,扶她喝下去,看她的身子暖了起来,自己就也走了。听闻这一讯息的保安队号手,当天夜里,联络了几位兄弟,破门进了小锡匠的家里,拿绳子把被窝里的他捆起来,弄到偏僻的庙后坟地,一人一根棍子地来打,直把小锡匠打了个半死。
听说陈年尿桶里的尿碱,治疗得了挨打人的伤情,锡匠行里的老锡匠经验性弄来了那样的尿碱,来给小锡匠灌了。
小锡匠的牙关咬得很紧,老锡匠怎么给他都灌不进去。随后赶来的巧云,见状接过满碗的尿碱水,扶起他的脑袋给他喂了。她把尿碱水的碗,都贴上了他的嘴唇,却又端离开,凑到她的嘴边,先自尝了一口,然后再给他喂。也许是她先尝而后给他喂吧,他前头睁眼咬得很紧的嘴巴,裂开了一道缝,让她很是方便地给他一点点喂进了咽喉里。
参见中国作协组织的新时代文学实践点授牌活动,我与风先生来高邮,走了孟城驿、古运河几个景点后,便就进入到汪老曾祺先生的纪念馆来了。
参观汪曾祺先生的纪念馆,是我来高邮的终极目的。当然了,风先生也一样,我俩漫步在馆舍中,强烈地感受到高邮人对他们水乡故人汪曾祺的喜爱,很有点儿木作经验的我,用我的眼睛触摸着这座设计理念新颖的堂舍,发现不是很大,但也不是很小的一座建筑,处处透露着水乡设计者与建设者的用心,既觉古朴,还觉闪耀着现代化的亮色……主人邀请了几位同行,在一方书桌上,留下了他们的笔墨,我也是受邀者的一位。看着同行的墨迹,到我悬腕运笔来写时,没怎么思索,即就落墨了“真大家”三个字。
理解我的风先生,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旋即风言出他曾经给我说过的一段话。
风先生说了,真大家,自有真味觉。不像操弄文字的另外一些人,把舌头伸得都太长了,他们笔下的文字,总是泛滥着唾沫的气息,日久不知他们恶心不恶心,有味觉洁癖的人,看来是一定要恶心了呢。风先生那么说来,一时不能尽兴,就还说了这样一段话,那是他对汪曾祺小说的认识,以为他作文写小说,与人很不一样,不树立什么主题意义,讲究的就是一个美,让人读来,存于内心,久久不能忘记,即如做了个梦一般,就能摸得到。
诗意,有趣,诚实……我顺着风先生的讲述,腹语了他三个词汇,而他即已心领神会地附和我说了呢。
“浅灰色的节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风先生把《受戒》中几句话赶在这个时候很有节奏地念诵出来,不作停顿地就又说出“烟火味”三个字来。在此需要说明一下,风先生的观点,是我与他讨论过的,我同意他的观点,以为汪先生的文字,无不浓浓地沾染着烟火味,那既体现在他描绘的日常生活上,还体现在人的情感世界中。他构建出来的文学场域,独具水乡高邮的风味,而他仿佛一位高明的烹调师,收获来出产在高邮的大米、糯米,或是什么别的米,别的什么豆,以及采摘回种植在高邮的什么菜蔬,还有养殖出的什么肉品、蛋奶,堆在他的身边,就由着他烹煮调味了。
盛名汪曾祺的他,身居的书房是一口热气腾腾的鼎锅,他手里的笔是烹煮调味的铲子,随随便便地一番调制,就是一盘酸甜苦辣咸,诸味均衡,适于众人口碑的美食。
短篇小说的《受戒》《大淖纪事》等,是这样的味道,而散文或许就更是了呢。从我和风先生眼前一字一句走过的《故乡的食物》《吃食和文学》《宋朝人的吃喝》《昆明菜》《昆明的果品》《鳜鱼》《家常酒菜》《韭菜花》《四方食事》《寻常茶话》《作家谈吃第一集》《萝卜》《五味》《食道旧寻》《米线和饵块》《故乡的野菜》《食豆饮水斋闲笔》《豆腐》《干丝》《肉食者不鄙》《鱼我所欲也》《昆明的吃食》《故乡的元宵》《手把肉》《贴秋膘》《栗子》《果蔬秋浓》《果园的收获》《面茶》《炸弹和冰糖莲子》《手把羊肉》《菌小谱》等篇什,无不张扬着汪老曾祺先生独具的那种滋味,使风先生与我读来,忍俊不禁地都要流哈喇子了!
食物入喉的感受,汪先生在他的笔下,不给予“极妙”的赞词,就给予“能下三碗饭”的赞语,寥寥数字,让人顿觉活色生香。
风先生把他幻化成了汪老曾祺先生,他扯出《端午的鸭蛋》一文说事了。说好的鸭蛋必须是质细而油多的,“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故乡高邮的鸭蛋啊,使心心念念着的汪老,要继续地说了呢。风先生学着他的腔调,进一步地说到了水乡高邮的双黄鸭蛋、大麻鸭,还有口蘑炖鸭、虫草炖鸭、香酥鸭、八宝鸭(鸭腔填满了糯米、香菇、虾仁、火腿)。有机会代为汪老先生说事,风先生兴趣盎然,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般这就说起了高邮人爱在心头上,顿顿都要食用的蒲包肉了。
从先生的纪念馆出门来,隔着条马路的一家单开间熟食铺,门头上的匾额,就榜书了“二子蒲包肉”字样。
是风先生先看见的,他直觉其中有故事,就牵了我的手走近看了。果然是,出售蒲包肉的玻璃窗口下,安放有一块绿色的广告牌,用黑体的字,写了“汪曾祺小说《异秉》中王二子熏烧传人”一行字。眼馋又还嘴馋的我和风先生,推门而入,忙在案板上片切蒲包肉的女店主,扫了我俩一眼,即就不无傲娇地招呼着我俩,介绍起了她家的渊源,而她就是小说中王二熏烧铺掌柜王二的孙女。
我拿出手机,风先生即在我的手机上,扫码了几片切来的蒲包肉,我往风先生的嘴里送着,风先生往我的嘴里填着,我俩初尝了高邮的这一美味。
衔在齿舌间的蒲包肉片,触发着风先生的味蕾,他满是油水的手指尖,戳了一下我额头,给我即就卖弄起了他的记忆,说是汪老的小说《异秉》说了,王二摆在保全堂的熏烧摊子,“除了卤豆腐干之外,主要是牛肉、蒲包肉和猪头肉”。他可能喜欢蒲包肉吧,用词就也十分详细,极言“是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加了粉子的碎肉,封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迹的葫芦”。我与风先生扫码买来的蒲包肉,已然是汪老描述的模样。当然了,所用材料,应该也是原有的猪腿肉。
这是不错的呢,王二传人家的熏烧铺店铺后厨,正有厨师汗流满面地制作蒲包肉。
我和风先生的眼睛,被强势地吸引了去。我俩看见,头戴白色高帽子的厨师,把切成骰子丁的猪腿肉,加盐、加糖、加葱、加姜、加适量的胡椒和适量的淀粉,揉搓在一起,边是揉搓,边是摔打,使其将要成就的蒲包肉,加力上劲。厨师于此,所用功时可是不小,直到他确信把制作蒲包肉的馅料,揉搓摔打得够劲儿了,这便着人往小蒲包里填入进去,绳扎索捆,然后投入锅中卤煮,待其熟得浮荡在卤水面上,还要再煮一会儿。
此后的几个日子里,热情的组织者饭点时没少安排蒲包肉,让风先生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味了香在齿舌上的那一种绝味。
汪豆腐,草炉饼……汪老在他的散文里是也写了呢。记性比我要好的风先生,坐上佳肴满桌的宴席,一边吃着碗里,还又要看着锅里似的,一张嘴油乎乎冲着我的耳朵,给我要念诵汪老的《豆腐》里的一段话:“‘汪豆腐’好像是我的家乡菜。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推入虾籽酱油汤中,滚几开,勾薄芡,盛大碗中,浇一勺熟猪油,即得。”
风先生与我游荡在高邮的街头,依照汪老文章的指引,是也见到,并也吃到了这样的吃食。
我俩吃着的时候,风先生按捺不住他内心的好奇,问了经营汪豆腐的主人,人家说了,这一吃货初时流行在高邮北边的一个镇子里,因为出现在了汪先生的文章里,名声便为之大振,进城入了高邮。还说汪豆腐的那一个“汪”字最关键了,全然一种烹饪技法,以及成菜时的视觉效果。这也就是说,必须两“汪”才好,前一“汪”规定厨师在切豆腐时,不能把豆腐搁在案板上,而是要托在一只手的掌心,腾出另一只手来,捉了刀子来“汪”,既要“汪”快,还要“汪”得薄,汆如滚锅才容易入味。后一“汪”好理解,就是把滚锅里豆腐片儿,盛进碗里,在碗的四周淋上熟猪油,使碗的周边,“汪”出明明亮亮的一圈。
汪豆腐的主料是豆腐和猪血,烹制中要用到荤素两种油,还要加油渣、香菇丁、火腿肠丁等,而使之增香提鲜。
压制不住味蕾上的需求,风先生与我,站在高邮的街头,各把汪豆腐进食了两小碗。使人喜出望外的是,就风先生和我进食汪豆腐的店面一旁,即是一家烤制草炉饼的摊子。我俩学着高邮人的样子,扫码购买汪豆腐时,又还扫码购买了草炉饼。两样食品,配合着一起来吃,汪豆腐的鲜嫩,与草炉饼酥脆,互相影响着,使得风先生与我的口舌,只觉妙不可言。
在高邮,风先生与我还品尝了界首茶干、烫干丝、红烧虎头鲨。
阅读汪老曾祺先生的散文,知他似乎更乐见虎头鲨汆汤。不过,风先生与我没有吃出先生齿舌上的感受,我为此而疑惑,但风先生就不了,他知晓这是地域的差异了呢。北方血统的我,母亲的味道,记忆在我年幼时的舌尖上,换个去处,到了人家的锅灶边,不适应些时日,就难以习惯。对此,汪老自有说教,他说中国人在“吃”的事情上,最是讲究,日常用到的食盐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来,什么桃花盐,什么水晶盐,其精致的程度,是要“吴盐胜雪”才好。
好的盐巴,是烹调好味道的基础。
一道家常的凉拌菠菜,出现在了汪老的文章里,风先生与我阅读到了,就在西安的家里,照样画葫芦地实践。汪老做来,菠菜先要洗净去根,于开水锅中焯至八成熟,捞出,过冷水,加盐,剁成菜泥,挤去菜汁,于盘中抟成宝塔状。接着再碎切香干,还碎切姜末、青蒜末等分配料,只手捏来,分层撒在菠菜泥上。此后拿出好的酱油、好的香醋,以及少许的小磨香油和味精,拌匀在一口小碗里,待塔样的菠菜端上桌,将调料自塔尖细细淋下,要吃了,就把宝塔一推而倒,搅合诸料,就好动箸而食了。可是我和风先生照样儿做来,却做不出汪先生的味道,究其原因,我俩用到的食盐,可不是先生用的胜雪吴盐。
活动在高邮,又还安排了两日的扬州行,素有“三把刀子”之誉的那座城,在全国人的记忆里,吃是一大优势选项,他们厨师手握的菜刀,虽然使人折服,可我与风先生亦然沉浸在高邮不能自拔。
不过我要说,这还不能怪罪风先生和我,要怪只能怪汪老曾祺先生了呢。“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相信任谁阅读到这样一句话,是都会迷醉在高邮,在汪先生文章的指引下,痴迷在高邮特有的市井生活里,自由自己的自由,自在自己的自在。我有风先生的陪伴,在高邮,像是真的获得了一次“自由自在”的体验,我俩回想着汪老曾祺先生,既真切地感受他文字的力量,还真切地触味了他的生活,及他文字生活的味道。
情怀高古,身份独异的风先生,一趟高邮行回到西安的家里来,还意犹未尽地眷恋着那里。我点开电脑的屏幕,想要把我感受敲出来,不过风先生似乎比我还要急切,他伸手电脑键盘上,先就敲出了这样一段话:
“孝友著于乡党,高声闻于远近。诚宜弼佐谟明,助和鼎味,毗赞大府,光昭盛化。”对古文甚为偏爱的我,看得明白,风先生敲在电脑屏幕上的话,出之于《晋书·裴秀传》,记述商王武丁询问傅说治理国家的道理,傅以协调鼎中之味以对。这也就是说,国之政,鼎之味,是太值得玩味了呢。由此及彼,我求教风先生了,求教他看待汪老曾祺先生的文章。风先生没有回避我,他说水乡高邮的老先生,既手握一杆良心的笔,书墨他的故乡,还怀抱满腹炽热的激情,触味他的故乡。
我满意风先生的态度,照着他的话也说了呢,鼎味高邮,百姓生活的滋味,汪老文学的大味。
2023年10月28日 扶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