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仿若喝了孟婆汤一般,将家中人忘了个干干净净,又像是失智的孩童般爱撒泼。
因为家中少了个干活的人,为了支撑我们的家,父亲的身影变得更加忙碌,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接单子送外卖来赚点外快。
冷清的气息充斥于此,唯余我和母亲。
这个家可以说是摇摇欲坠,濒临破碎了。
当我试图哄母亲午睡时,母亲再次的喊闹不免令我心寒。伤心与焦虑裹挟着我,我便冒出了这个想法,让我想逃离这个曾经温馨的小家。
行动永远先于想法。还不及我细细思考这种行为的可行性,委屈就驱使着双腿飞一般的离开。
我悄悄地独自坐在墙角。树荫浓郁如华盖,竟不见地上有任何一处钱币大小的碎光,树旁一侧的栀子花洁白如玉,天光晃了眼,冲淡了几分伤愁。
我颇带埋怨地想,是不是老天爷看不过去这份美好,才亲手打碎。抽鼻时才知道自己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了。大抵是青春期的多愁善感碰上这生活的苦茶,才招致了这些情绪。
起身,拍拍沾上身的尘土。当我打算回去时,却看到墙角深处的一些字。我略带疑惑与好奇地走上前,轻轻拂去那些灰尘,墙上显现出被人用石头划过的印记。
“囡囡平安喜乐。”
刹那间,我跌入了回忆的漩涡。
“囡囡以后想做什么呢?”
“当老师!”
“为什么呀?”
“想要完成妈妈以前的愿望!”
于是,母亲便将我高高地抱起。她那指腹尽是老茧的大手握着我的小手,带我一笔一划地写下如此语句。
曾几何时,我还是稚嫩孩童,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夏天晴日的小道。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温柔的母亲站在我身后,慈爱地看着我。她的眼中盛满了日月星河——那是她的女儿。
我每一次的回头遥望,都是她眼中的成长。她似乎总爱记录我的一切。我儿时用过的小毯也好,叼过的奶嘴也罢,总是被她妥帖地保管好。哪怕面对我的深深抗议与不满,她也仍旧乐此不疲。
这样一个看到一只小虫都会被吓得跳脚的女人,在面临货车的横冲直撞时,毫不犹豫地将她那不听话的女儿推开。
刹车音刺耳至极,人群惊呼的种种话语我都未曾听清,映入眼帘的只有汩汩流出的鲜血。天大的惊恐如同一道惊雷般,劈落在心间。
记忆中温柔勤劳的母亲,仿佛仍在静静守望。我心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打个寒颤,匆匆跑了回去。
穿过记忆的海洋,跨越时光的洪流,气喘吁吁地扶着房间的门框。父亲的头发斑白一片,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正细声细语哄着母亲,抚慰她的不安与惊恐。我满怀歉意地走到母亲面前,蹲下身,抬头望着她的双眼,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母亲嘴唇翕动,她拿手指着我,轻轻道了两个字,让我泪如决堤。
“囡囡。”
不敢置信,狂喜与感动涌上心头,稳了稳身子,带着试探的语气问了句:
“我是谁?”
“囡囡。”
母亲咯咯地笑,拍拍手,张开双臂。我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就好像她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半晌后,她又喊了句:“叶三……”这次惊喜的则是父亲了。
父亲姓叶,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又因着以往的母亲没什么嗜好,也就是平日里爱听些《探清水河》之类的小曲儿,便时常打趣他,叫他“叶三”这么个爱称。一来二去,父亲除了本名外,更多的是被叫这个名字。
我和父亲都知晓这意味着什么。父亲像是双脚在地上生发根似的,只是定定地站着,不动丝毫。两行清泪乍现,父亲黝黑的脸庞上满是不可思议。原来父亲的伤痛从未比我少。每次午夜梦回后,总能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劲地只知道抽烟,烟头越来越多,伴随着的,是对母亲不识人的不甘与失落。
“叶三。”母亲似是疑惑于父亲的不应,又重复了一遍。
“哎,哎!”父亲这才上前拥住我们两个。
就好像经历了漫漫光年的距离,我们乘着名为爱的小木舟,抵达群星深处的那颗星球——记忆。
此刻,美好的时光静静流淌,一家三口的心紧密相连,我们正吟唱着一首重生的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