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傍晚时分,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由于天气寒冷,细小的雨滴落在地上,立刻就被冻成了冰凌。夜里小雨停止了,又飘起了雪花,后半夜越下越大,到第二天天亮时,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地,树上,房子上,大街上都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新开挖的沙颍河河道里,一片雪白,像一条长长的雪龙。
活不能干了,指挥部通知,工地临时放假,等天晴以后再干。
于波和指挥部其他人趁着好不容易放假的机会回家去了,大部分的简易门上都挂起了铁锁,离指挥部不远的大喇叭也停止了播音,平时喧闹的指挥部大院此时变得异常的安静。
肖启坤没有回家,他不想回到文殊村,不想再看到罗聚财和罗生财那阴沉的黑脸,他想好好地睡一觉,恢复一下精神。自从来到指挥部,他就一直没闲着过,不是跑基层,就是写稿子,有时要加班写到深夜,工地放假正好给了他休息的机会。
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天不明就醒了,尽管使出很多办法强迫自己入睡,但却毫无效果,无奈,只有躺在被窝里,一边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响,一边脑子里思考着上午该干些什么。
看电影去?反正杨东升在那看场子,看电影不花钱,已经有半年没看过电影了。不,不能看电影,应该去父亲那里一趟,把自己最近的情况向父亲汇报一下,近来只顾表现自己,快一个星期没见到父亲了。想到这里,他翻身起床,简单地洗了把脸就走了出去。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肖启坤只穿了一件对襟小棉袄,刚走出门口,就感觉冷风直往怀里钻,他扭回头,回到宿舍,从床头上把父亲的破大衣拿起来,抖了抖,穿到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这件破大衣,是肖启坤的随身物品,上次去平顶山拉煤,就是带了这件破大衣,夜里做褥子用,这次来工地,母亲又让他把这件破大衣给带来了。
他把大衣领子伸直,捂住半拉头,只露出两只眼睛,就慌慌忙忙地往外走,刚走到指挥部大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色鸭绒袄的女人正站在雪地里往大门里面张望。由于来人的头被鸭绒帽裹着,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看不清来人的面貌。
“请问指挥部的肖启坤在吗?”来人拦住肖启坤的去路,问。
非常熟悉的声音,肖启坤站住了,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问:
“你是……”。
“我是邮电局的,找他有点事。”那女人说。
“啊!是你?王雅馨!”肖启坤放下大衣领子,把头露出来,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闷骚货,看见我来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当王雅馨认出眼前站着的就是肖启坤时,上前一步,一拳打在肖启坤的胳膊上。
“你怎么想起到这来了?”肖启坤收住微笑问。
王雅馨也把羽绒服的帽子从头上拿下来,笑着说:“怎么,不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肖启坤嬉笑着说。
“等你都几天了,你也不去找我?”王雅馨责怪地说,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仍然挂着笑。
看到王雅馨主动找上门来,肖启坤非常高兴,于是撒谎道:“这几天比较忙,正准备去看你呢!”
“小心眼,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呀?”王雅馨毫不客气地说。
肖启坤有点尴尬,马上转变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王雅馨小嘴一撇,“还说呢,高升了也不告诉我,害得我白跑一趟,我去你们公社的工地去找你,他们说,你调到县指挥部来了,所以,我就追到这里来了,你官不大,僚不小,见你比见国家总理还难。”
“嘿嘿,有那么严重吗?”肖启坤打着哈哈,指了指里面的仓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招呼王雅馨:“走吧,到我的雅舍里视察视察?”
王雅馨把嘴撇了撇,微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走,看看去。”
此刻,用木板隔成的宿舍里没有一个人,肖启坤领着王雅馨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狭小的房间,因为是下雪天,房间里很暗。
“你坐床上吧,床上暖和。”肖启坤一边把没来得及叠好的被子卷了卷,放到靠墙的一头,一边招呼王雅馨,自己坐到了王雅馨对面的简易凳子上。
“这就是你的雅舍啊,我看跟监狱差不多。”王雅馨拿眼朝房间的四周看了看说。
“住嘴,你这是对劳动人民的污蔑,这算是很高的待遇了,民工们住的还不如这里呢!”肖启坤说。
“呵呵,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想不到条件这么差。”王雅馨修正刚才的话说。
“俺农民咋能跟你机关的人比呀,你坐在办公室,冬天有煤火,夏天有风扇,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肖启坤嫉妒中带着讽刺。
“又来了,又来了!我说你的嘴能不能积点德呀,不挖苦人不能说话咋的?”王雅馨撇着嘴说。
“那好,说点正事,那天在百货大楼和你一块的那个军人咋没有跟你一块来?”肖启坤还是忍不住想弄清楚那位军人和王雅馨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呀,走了。”
“他是你对象吧?谈对象还藏着掖着的,当时你怎么不给我介绍啊!”肖启坤问。
“什么对象啊!我还没想好怎么给你介绍他的身份呢!”王雅馨着急地反驳。
王雅馨回答得很艺术,很隐晦,但给肖启坤传递了一个信息:她和那个军人还没确定恋爱关系,他听懂了王雅馨的言外之意。
“说说你吧!那天在百货大楼没来得及细谈,分别以后就没你的消息了,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王雅馨问道。
一句话勾起了肖启坤的回忆,他心里有太多的痛苦,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搪塞地说:“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就别再提了。”
看肖启坤心里难受,王雅馨也就不再追问,转移话题说:“你在工地上写的几篇文章太好了,有几篇我看了都流了泪……”
“你是夸我还是讽刺我?没你说的那么好。如果是你遇到了这样的素材,会比我写得更好。”肖启坤谦虚地说。听王雅馨夸他,心里很高兴。
“我?你还不知道我吃几个馍呀,高中的时候作文老是垫底。”王雅馨故意把自己的写作水平说得很差。
“还垫底?你是咱班的冷美人哩!谁不羡慕?”肖启坤讽刺道。
“启坤,我真后悔,在学校的时候跟同学们交流太少了了,这中间的原因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那时我爸爸被打成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正在挨批斗,我心里苦闷之极。另外我也怕同学们和我接触会受到牵连,所以我尽量不和同学们多说话,我知道同学们对我有看法,但那是他们不了解内情,你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是多么的压抑,多么的难受!到现在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王雅馨一副委屈的样子说。
“你周围的同事那么多,还愁没有交心的?”肖启坤问。
“你快别这样说,单位的人是不少,真正能交心的有几个?虽然我到邮电局时间不长,但发现他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表面一团和气,背地互相拆台。我真怀念在学校的日子,同学们在一起就像一张白纸,互不设防,心地单纯,那种纯洁的关系,在社会上是找不来的。”王雅馨深有感触地说。
听了王雅馨的感慨,肖启坤不仅产生了共鸣,想想返乡的这半年时间,自己就像一只孤雁,经受了多么痛苦的煎熬呀。
沉默了一会儿,王雅馨说:“见到了你,我很高兴,总算有个能谈得来的人了。启坤,在学校的时候别看我对你爱理不理的,但我内心对你是佩服的,对,全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
“开什么国际玩笑!还有你佩服的人?”肖启坤白了王雅馨一眼。
“启坤,我说的是真的。”王雅馨郑重其事地说。
肖启坤一阵满足,能得到王雅馨的肯定,是他没有想到的。
“工地上不是放假了吗?咱们去母校看看吧?自从离开学校后就没再去过。”王雅馨提议说。
肖启坤犹豫了一下,他原来是准备去父亲那里的,想不到王雅馨约他去学校,又不好意思拒绝,也罢,父亲那里以后再去吧。
天上的雪花还在飘着,学校已经有很厚的积雪,在校园里活动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在教室里看书或上课,看到这亲切熟悉的地方,肖启坤又回忆起过去的学生生活,当年同学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时光啊!但时过境迁,主人变成了看客。人生就是这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前途难料。
“启坤,你在想什么?”王雅馨看肖启坤低着头不说话,问道。
“没什么,想起了上学时的一些往事。”肖启坤轻描淡写地说。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启坤,你真多愁善感。”王雅馨说。
肖启坤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爸爸的批斗会以后,你怎么突然从学校消失了?”
王雅馨止住了笑,情绪低落了下来,说:“我妈妈怕因为爸爸的问题使我心理受到打击,把我送回老家了。当时送我的车就在学校大门外等着,害得我连和同学们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原来如此,怪不得寄给她的信原封退回呢!肖启坤想。
他们相伴来到位于学校东北角的图书室,这是肖启坤经常来的地方,每逢课余时间或星期天不回家的时候,他就会到图书室看书,查资料。在这里,他不但读过托尔斯泰的《复活》,也读过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果戈理的《死魂灵》,对他开阔视野,提高写作水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们来到学校的后面。
这是一片果园,种的全部是桃树,每逢四五月,这里桃花盛开,有白的,有红的。白色的洁白如玉,粉色的如绽放杜鹃,一阵清风袭来,香飘四溢,远远望去,这里就是一片花的海洋。同学们下课后经常到这里来,或赏花,或坐在桃花下学习,或三人一伙俩人一堆地高谈阔论。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昔日争奇斗艳的桃花已没有了踪影,光秃秃的树干在北风的摧残下发出呜呜的鸣叫。桃树的命运和他一样,正在经受着寒冷的严冬。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大街上的路灯都已经开启。王雅馨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纸,递给肖启坤说:“我昨天写的一首小诗,你给修改修改。”
肖启坤接过来,看见纸上写着:
赠:启坤
你是一只雄鹰
有一对犀利的双眼,
你是一只大雁
翱翔在辽阔的蓝天
雄鹰喜欢高山
大雁最惧孤单,
飞来吧,
雄鹰大雁
这里是你
喘息的摇篮。
说实在的,王雅馨的诗写得并不怎样,但肖启坤还是看懂了王雅馨的意思。他把这张纸片递给王雅馨说:“诗写得不错……”
王雅馨没接,说:“你留着,我是写给你的。”
“给我写的?荣幸!荣幸!”肖启坤讽刺地说。
“又来了又来了,以后别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中不中?”王雅馨急了。
肖启坤笑笑,没有说话,把王雅馨送给他的诗装进口袋,慢慢地走出了校门。
第67章
从一个普通的民工成为县会战指挥部的临时干部,还得到了老于的赏识,许诺他进县广播站,又和王雅馨取得了联系,一连串的好事来得太突然,就像是做梦一样,使得肖启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用钢笔尖使劲地扎着自己的手背,发现是疼的,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实实在在的。
这一天吃过早饭,肖启坤正准备下工地采访,刚走到大门口,被于波喊住了:“启坤,你等等,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肖启坤止住了要走的脚步,心想,昨天老于已经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还有什么事?他跟着于波来到了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于波并没有马上和肖启坤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旱烟袋,又慢慢地装上烟叶,点上火,有滋有味地抽起来。
“你和小王认识?”一袋烟吸完了,于波开了口,透过眼镜片,可以看出他狡黠的目光。
“哪个小王?”肖启坤不知道老于问的是谁。
“......”老于没有回答,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说的是......?”肖启坤忽然意识到老于指的是谁,嘿嘿地笑了。
“你千万别说不认识她。”老于说。“昨天她来找你了,你不在,找到我这里来了。”
“昨天我去俺爹那里了。”
“看她很失落的样子,我猜测,你们不是一般关系。”
“啥不一般关系,同学而已。”肖启坤如实回答。
“启坤,你的嘴真严实呀,你和王雅馨有这层关系也不告诉我一声。”于波把眼镜从脸上拿下来,朝眼镜片上哈了一口气,一边用衣袖擦着眼镜片,一边说。
“这有啥可说的。”肖启坤不以为然。
“不!启坤,你不懂,有多少人钻窟窿打洞还攀不上这层关系哩,你却放着这个关系不用,你太傻了。”于波惋惜地说。
“于老师,你的意思......”
“我不是说推荐你去广播站吗?坦白地说,那只是推荐,至于成不成还不好说,如果你能利用和王雅馨的这层关系,让她的爸爸王县长为你说句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于波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于老师,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他爸爸怎么会为我说话?”
“笨,你的脑子怎么就不转圈呢?”
......肖启坤没说话,他知道,凭着和王雅馨的同学关系,王一忠是不会替他说话的。
“就不能再前进一步?”老于急了,加重了语气说。
“嘿嘿!嘿嘿!”肖启坤笑了,他理解了于波的意思,但是,人家是干部子女,又参加了工作,自己是农村社员,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肖启坤说。
“怎么不可能?你没去尝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事在人为,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我看小王对你还是有意思的。”
看着老于诚恳认真的态度,肖启坤一阵感动,心想,老于和自己只是工作关系,并没有私人往来,但却像对待亲人一样,掏心窝子和自己说话,替自己着想,是多么难得的好领导,好大哥,好同志啊!
“谢谢于老师,让我考虑考虑吧。”肖启坤激动地回答。
“还用考虑,就照我说的办!”于波用少有的命令口吻对肖启坤说。
走出于波的办公室,肖启坤反复思考着老于的话,心想,老于说得太对了,虽然现在自己是指挥部的文秘,但工程结束以后呢?即便老于答应推荐自己去广播站,就一定能实现吗?不,刚才老于已经交了实底,他只是推荐,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成功。为了能去广播站,为了能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前景,他必须找到一个靠山,一个向上攀爬的梯子,而王一忠不就是一个有力的靠山吗?但是,只凭和王雅馨一般的同学关系是不行的。
“再前进一步”,于波的提醒为肖启坤指出了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老于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和王雅馨搞对象。如果他和王雅馨恋爱了,成了王一忠的女婿,还愁王一忠不替自己说话?但是,说心里话,王雅馨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她太任性,太自我,太清高,长相也不使人乐观,如果和她成了夫妻,以后的日子决不会风平浪静。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自己真心实意地和她谈对象,王雅馨会同意吗?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己是一个农村的孩子,王雅馨是县长的千金,门不当,户不对。再说,她不是已经有了对象了吗?就是那个军人,如果自己从中间插一杠子,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整整一个上午,肖启坤的情绪都不在状态,一直在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办,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破例没在食堂吃饭,而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父亲那里,他要听听父亲的意见,父亲是自己的主心骨,相信父亲会有好办法的。
见到儿子的到来,肖国泰有点意外,“你前天不是刚来过吗?怎么又来了?”
“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肖启坤郑重其事地说。
“啥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肖国泰不是不想让儿子来,而是怕他耽误了工作。
“我准备和王雅馨谈对象,你看中不中呢?”肖启坤不好意思地问。
“王雅馨?就是那个县长的女儿?”肖国泰好奇地看着儿子问。
“嗯。”
“人家会同意?”
“人家同意不同意再说,先确定我们同意不同意。”肖启坤说。
“好事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肖国泰说。
“你也支持?”肖启坤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支持呢?启坤,假如你真的和王雅馨谈成了对象,对你以后的前途会大有帮助的。”肖国泰说。
“中,我知道该咋办了。”说着,肖启坤转身就走。
“但是,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尊严,爱情是乞求不来的。”肖国泰吩咐说。
“我明白了。”肖启坤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得到了父亲的支持,肖启坤不再犹豫,决定就按老于说的办,把他和王雅馨的关系向恋爱方面发展。
但是,王雅馨是否愿意和自己谈对象呢?
肖启坤决定试探一下王雅馨。
第68章
方维新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能当上官。当马嘶鸣在工地上找到他,告诉他被任命为大队革委会主任,并让他立即返回文殊村主持工作的时候,他表现的不是高兴,不是兴奋,而是惊奇、为难。说心里话,他对当官的人一直没有好感,他记恨那个当了军长就六亲不认的爷爷方鹏,看不惯当了县革委副主任就盛气凌人的叔叔方强,讨厌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子云一副土皇帝的流氓做派,也看不惯大队革委会主任罗聚财每天背着手在村里来回走动的身影,他认为当官的没有好东西。可如今却让自己去当那个什么大队革委会主任,这使他感到十分意外,也十分反感。
“我不干!”方维新拧着脖子朝累得气喘吁吁的马嘶鸣满脸通红地说。
“啧啧!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想干还干不上哩!”马嘶鸣带点酸酸的口吻说。
“那是你!官迷!”方维新不满地说。
“我?嘿嘿!只怕我没那个当官的命。”马嘶鸣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悲哀。
“谁想干谁干,反正我不干。”说完,方维新扭头就要走,被马嘶鸣一把拉住了。
“哎——你别走呀,不想干你找公社林书记说去,跟我说有啥用?”
“咋?林书记知道这事?”方维新瞪着两眼问。
“看你说的,谁有这个权力让你当主任呀,是林书记亲口同意的。”
“真的?”
“我敢假传圣旨?会我都参加了。”
方维新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在他的心里,林永祥是他唯一敬重的官员,林永祥被打倒之前,有一次去文殊村检查工作,曾在他家里吃过一顿派饭。林永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和他拉家常,谈理想,忆旧事,就坐在他家的门槛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妻子给做的芝麻叶豆面条,完全没有公社书记的架子,给方维新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他就想,假如全国的领导干部都像林永祥那样该多好啊……
“林书记的指示我可传达到了,回去不回去随你,我走了。”马嘶鸣知道方维新是个犟劲头,再跟他啰嗦也没用,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看着马嘶鸣走远,方维新作难了。回去领旨吧,他真不乐意干这个主任,不回去吧,又是林书记亲自拍板定的,怎么办呢?唉!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怪,有的人为当官上窜下跳,甚至不惜重金送礼,方维新却把送上的官辞掉,人的想法怎么就不一样呢?
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当面向林书记请辞。
他到公社指挥部找到领队魏宝营,告诉他自己被林书记任命为大队革委会主任了,要回去一趟看看,魏宝营听了咧嘴一笑,朝方维新胸口轻轻地戳了一下,痛快地说:“中,赶快回,我就说你们方家有当官的命,不信你看,你大爷爷当了将军,你大叔当了几万人工厂的党委书记,你二叔当了咱县的革委副主任,如今你又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
“大队干部算个球,我才不稀罕哩!”方维新不以为然地说。
“算个球?你别看官小,可接触的都是最基层的老百姓,只要一心为群众,照样能干出个名堂来。你看我,原来也是个大队干部,现在不是干到公社来了吗?你好好干,说不定将来也能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魏宝营认真地说。
“不跟你说了,我赶紧去公社找林书记去,看能不能辞掉。”方维新看魏宝营洋洋得意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一边说一边扭身走了出去。
“维新,千万别犯傻,大小当个官,强似卖纸烟。”方维新走出老远了,魏宝营又嘱咐了一句。
方维新来到朝阳公社,他不知道林永祥的办公室在哪,就朝挂着办公室牌子的屋子走去。
“你找谁?”见从外边进来一个满腿是泥的庄稼汉,坐在办公桌前的张秘书不耐烦地问。
“林书记在哪办公?”方维新并不打招呼,直接问道。
“你是谁呀?开口就找林书记。”张秘书对方维新的不礼貌行为很是不满。
“文殊村的,我叫方维新。”
“方维新?”张秘书迟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沉思了片刻,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哦,你就是那个刚被任命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吧?”
“也算是吧。”方维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
“听说了,听说了!”张秘书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并没有和方维新握手,而是有点责怪地说:“林书记去你们大队挖渠工地了,怎么?你没见到?”
“那我去工地找他!”方维新扭头就往外走。
在文殊村挖渠工地,方维新见到了林永祥。他正和肖振山等一群人干得起劲,看到方维新到来,一边停住挥舞的铁锨,一边微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跟振山正念叨你哩!”
“维新,你回来得怪快哩!”肖振山说。
“书记有令,胆敢怠慢。”
“维新,你说错了,可不是我命令你回来,是老支书推荐你当大队主任,军中不能一日无帅,你看社员的劲头多大,排水渠进展很快,没个领头的能行?”林文祥说。
“林书记,你先别跟我说这个,你上来,我跟你有事说。”方维新着急地说。
“说呀,我能听得见。”林永祥开着玩笑,并没有上岸的意思。
“你上来,上来,上来说。”方维新不好意思地说。
“啥保密的事,还怕老支书听见呀?”林永祥像故意逗方维新似的,就是不肯上岸。
“林书记,这个主任我不想干!”见林永祥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方维新干脆明说了。
“啥?”林永祥止住了笑容,把铁锨放到旁边,顺着坡,就往岸上爬,由于河坡太陡,上了几次,也没上来,方维新赶紧上去拉住林永祥的手,一使劲,把林永祥拉了上来。
“来来,咱俩谈谈。”林永祥也不看方维新,径直朝旁边的麦地走去。
方维新见林书记有点生气,赶紧上前解释:“林书记,我不是不执行你的决定,是我能力有限,怕干不好,给你丢脸。”
“这是啥话?你干工作是给我干的?你是为文殊大队一千多社员干的,是为党干的,我问你是不是共产党员?”说到这里,林永祥站住了,一脸严肃地看着方维新。
看林书记真的生气了,方维新刚才的勇气消去了许多,小心地说:“林书记,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批准不批准由你。”
“维新呀,来,坐下来说。”林永祥缓了缓口气,在一块麦地上坐下来。
方维新在林永祥身边坐下。
“维新,说说看,为啥不愿意当这个大队主任?”林永祥两眼慈祥地看着方维新问。
“我怕干不好。”方维新不好意思地说。
“还没开始干怎么就知道干不好?”
“那个……”方维新结巴起来。
“维新呀,你没跟我说实话,今天没别人,有啥话你就直说吧。”林永祥声音不大,像在和一个朋友谈心。
看到林永祥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说话,一点官架子也没有,方维新心里热乎乎的,他缓了缓口气说:“既然林书记非要我说,那我就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现在当官的变了,变得不和群众一心了,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人民,但私下却干着为自己谋利的勾当,社员们都非常反感,我也看不惯!我也不想当什么官。”
林永祥身上颤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心想,悲哀呀,什么时候共产党的干部在群众眼里变成这个印象了?可惜,不少干部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沾沾自喜,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林书记,你千万不要怪我。”看林永祥不说话,方维新的心紧张起来,他怕林书记发火,怕林书记愤怒。
停了一会儿,林书记说话了:“维新呀,你说得对,现在确实有些干部忘记了入党时的誓言,违背了党的宗旨,做了一些脱离了群众的事,如果发展下去,就会动摇共产党执政的根基。但是,你要相信我们的党,相信大多数党员干部,这种现象是会改变的,你参加到大队领导班子中来,不是添加了一份正能量吗?”
“我的能力有限,真的怕干不好。”方维新说。
“维新呀,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心正,没有私心,听党话,跟党走,一切从群众利益出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够了。”林永祥掏心窝子地说。
还说什么呢?林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方维新的心软了。
“那我就试试?”方维新提了提精神说。
“不只是试试,而且一定要干好。”林永祥提高了声音说。
“中。”方维新的心安定下来。
“好!”林永祥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方维新的手。
(未完待续)